跟观众做爱，并向他们开枪

特吕弗说：“一个导演的全部，都在他的前150英尺胶片里。”他以身为鉴，把自己的全部都放在《400下》里。由此，奥逊•威尔斯的全部就在《公民凯恩》里，布努埃尔的全部就在《一条安达鲁狗》里，戈达尔的全部都在《轻佻女人》里。而或者，法斯宾德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只用了50英尺胶片，就向世人展示了他惊世才华的全部，至少是他在遇见道格拉斯•瑟克之前的全部。（之后的全部都在《恐惧吞噬灵魂》里）请原谅我的驽钝，直至看完全片也不明白电影为什么要叫《爱比死更冷》——虽然这个名字酷到不行——但对于这部电影而言，意义其实无关紧要。《爱比死更冷》是一次关于电影语言的形式意义上的美妙探索，是一次舞台剧在电影荧幕上的完整移植。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时的法斯宾德知道，很多年后的一个中国话剧导演孟京辉，很行为艺术的把他这部电影又反移植回了舞台剧，会不会在电影的结尾，向孟导演开枪？从一些被戕害的镜头开始，我们进入了法斯宾德“爱与死”的电影世界，然后是布鲁诺(尤利·隆美尔饰)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成为弗兰茨(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饰)的朋友，甚至弗兰茨莫名奇妙的打了约汉娜以及在那之后莫名其妙的对话，所有的剧情都表达了导演对细节逻辑的淡漠，但整个电影的叙事仍在有条不紊的渐进；极简式的布景、大量的室内拍摄和灯箱照明，把人物置入一片惨白之中，恍若死界，于是杀戮就不断发生，直至杀戮者自身死去。与之前所有的电影都不同的是：法斯宾德采用了纯白色的背景，以及大量的灯箱灯光，他强制灯光不能投射出阴影，不允许有任何的暗处存在，于是人被暴露在强烈的白光下，所有的厌倦、痛苦、卑劣、罪恶都一清二楚无所遁形。对于这个创举，法斯宾德也很是得意：“我的确未见过这种做法，戈达尔也难得如此，即使有，也不是这样。”《爱比死更冷》是法斯宾德和他的“反戏剧剧团”在大银幕上的初演，电影的拍摄只用了24天的时间，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部经典奇作。24岁的法斯宾德在他这部1小时24分钟的长篇处女作里，至少展示了以下的个人化风格：对舞台剧的偏爱，对逻辑的疏离，对肉体的真诚，对戕害的冷漠，对无政府主义的向往，以及对戈达尔和B级片的热爱——这是法斯宾德的感官世界。也许这不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但至少是有趣和新鲜的。世界上的导演有两种，一种如希区柯克和霍华德•霍克斯，在构思和拍摄时观众无处不在，他们所有的智慧都用来思索如何引诱观众进入他们一步步设下的陷阱，观众（至少是某一类观众）的认同则意味着电影的成功；另一种如布列松，电影只是个人的冒险，他们用完全自我的方式来完成作品，而后邀请观众“加入”其中，之后评论界和观众的任何声音，都与他们毫无干系。而无疑，法斯宾德不属于以上两种，他创造了一个舞台，让观众置身其中，而后他自己也登上舞台，跟观众一起做爱，并向他们开枪。法斯宾德生前，曾想把自己的最后一部片子定名为《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然而天不遂人愿，37岁时他猝然离世，于是他的终作，变成了《与魔鬼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