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eDandy》：男人归家，牛仔不再

（此文原发表于微信公众号“燕园每日话题”，现在我自己转到豆瓣来）CowboyBebop（港译《星际牛仔》）是日本Sunrise在1998年制作的26集TV动画。若要评价的话，这是一部在悠远太空上演的西部片和公路片，带有丝缕的村上春树的味道。只要你打开第一集，看到水坑里灰白的玫瑰慢慢变成红色，以及男主角史派克在无尽的星空里吹口哨的镜头，你就不可能再忘记这部片子。但这篇文章的话题并不是CowboyBebop。在CowboyBebop完结十六年后，渡边信一郎出品Space☆Dandy（暂译《宇宙丹迪》）。眼尖的老粉丝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飞船，猎人，宇宙，一脸悠闲无聊却又深藏心事的男主角，连片头的剪影舞蹈和片中的插标都如此相像。然而讲故事的年代毕竟变了，渡边想必是深知这一点的，否则SpaceDandy的风格不会如此的……无厘头，每一集的故事都近乎毫无关联，连画风都不一样。这一集里丹迪、喵和QT还迎来了全宇宙变成僵尸一片大和谐的奇妙结局，下一集里他们又好好地活过来去参加飞船比赛。老观众们起初还抱有“美好的期望”：当初CowboyBebop也是三四集之后才出现主线剧情的……SpaceDandy播出了五六周以后，他们终于放弃了治疗，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另一部CowboyBebop，不是另一个“严肃”的牛仔故事。渡边信一郎用每一集都更换监督和作画的方式在玩游戏，或者说在布置一个寓言，他似乎想在一部片子里尝试20年来日本动漫的诸多风格，来一场盛大的狂欢。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大河内一楼式的第7集，和汤浅政明式的第9集。一艘飞船，一个浪子，一只猫星人和一个机器人，可以有多少种故事？关于宇宙、浪子和旅途的故事，可以有多少种讲法？最新播放的第10集里，因为飞船维修的缘故，三个人来到了喵的母星，却被一本奇怪的日历困在了这颗星球上，不得不重复渡过同一天。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熟悉了，柳文扬的《一日囚》，还有号称神级精神污染的《凉宫春日的暴走》，主角们必须寻求打破时间循环的方法回到正常的时空。但在SpaceDandy的这个故事里，事情不太一样：喵的母星就像是一个猫版的90年代日本社会，平凡的工人父亲，善良而唠叨的家庭主妇母亲，追逐时髦的女儿，还有叛逆离家的长子。喵在循环的日子里道出，他就是厌恶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才离家前往宇宙。然而在这种超常力量制造的循环中，喵竟然体会到了这种日常的美好，开始希望留在家中。有句很熟悉的话叫做：“所有的好莱坞大片都在讲述男人回家的故事。”在CowboyBebop的年代，英雄是没有家的，或者说家不能提供故事进行的场域，时间在线性地前进，牛仔可以回忆过往，可以走向未来，但他不能停在家中，飞船也不是他的家，那只是载着他前往无法回头的命运彼岸的不系之舟。这是现代性的时间概念。然而SpaceDandy是一个太过后现代的故事了，即便丹迪像史派克那样似乎有很多沉重的过去，但渡边就是不想把男主角的过去讲出来，丹迪的故事只有现在，没有过去和未来，一旦故事必须涉及到“未来”这一概念，那么就是雪崩式的终极宇宙图景，就像第6集的僵尸宇宙。而崩塌之后，一切又归零，回到“现在”，回到日常。某种程度上，第10集实际上是关于整部SpaceDandy的元叙事：一切人物、事件、地点只有在循环的当下才能被发现意义。而这又何尝不是关于20年来整个日本动画的元叙事呢？在CowboyBebop所属的90年代，动漫是热血，是宏大叙事，是新世纪福音战士和高达，是与现实泾渭分明的奇妙世界，是幻想的归属地。而新世纪10年来，日常向的作品逐渐抬头，渐有泛滥之势，宏大叙事在消失。CowboyBebop是那个牛仔吹着口哨的宇宙也消隐了，剩下的是卖萌、卖肉和卖腐。日常向动漫是关于“现在”的故事，是不考虑历史与未来的故事。此处并没有为不同题材制造优劣等级的意图，只是想表达：当下日本动漫中泛滥的日常作品已然陷入了无可自拔的重复与循环。在二次元圈子里，有一句常被提到的话叫做：“对抗名为‘现实’的怪物。”作为幻想之具象的动画、漫画以及游戏似乎提供了对抗枯燥日常的途径。那些少年和少年们在打开屏幕的那一刻进入了新的宇宙，每一部作品便是一颗星球，他们便是史派克，是牛仔。然而在SpaceDandy第10集的最后，三人组终于摆脱了时间循环（摆脱的方式仍然耐人寻味：平凡的工人父亲用车床锯开了带有诅咒的日历），回到了宇宙中，然后终究陷入了另一层循环：在宇宙中无所事事游荡的日子。当动漫作品成为新的宇宙时，阿宅们未尝不是在进行循环，他们的故事中也是不考虑“过去”与“未来”的，他们活在当下，活在二次元。他们的精神在日常动漫的世界里游走，他们的躯体在家中行动。所以SpaceDandy的主角丹迪也不能像CowboyBebop的主角史派克那样了结自己的过去（同时也终结自己的未来），飞船是丹迪的家，是喵逃离母星后的归属地。十六年后，面对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渡边信一郎狂笑着手舞足蹈，笑出了眼泪，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男人归家，牛仔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