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抢婚里的矛盾地位

在香港国际电影节看了这部纪录片，看到了越南北部山区苗族（Hmong,赫蒙族）抢婚习俗的复杂性。影片没有刻意强调“穷”与“惨”，但女性的性别和经济的双重压迫就自然呈现在人们动作、神情和言语的细节里。一个镜头，老师在班上问谁旷课了，是四个女孩，被要求家里去干农活。她们也很可能是更早被迫辍学，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的人，而非男孩。掳新娘被合理化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小朋友在田间嘻嘻哈哈玩儿掳新娘的角色扮演小游戏；主角的妈妈是被掳来的，姐姐La也被掳走了，“她还想玩乐但童年就此结束”，她在梯田上锄草，低着头嘟囔道。主角Di拍摄时14岁，是那种上课坐在第一排，下课拿着小本本去记人没带红领巾的班干部好学生。她和同学Vang的狗血恋爱像我们初中时的非主流疼痛青春，结果在春节你侬我侬谈恋爱的时候被他掳走了。父亲没所谓，母亲在哭，“以后家里没人支持我了”。拿着摄像机的导演也哭了。抢婚并未结束，故事还有三轮。先是男方家来谈嫁妆，多少鸡、猪、酒、现金。然而，Di在“回娘家”走仪式的时候直接跑学校去了。校长和人大代表以公权力和法律的姿态介入后，两家人在表面愉悦的氛围里吃了“分手宴”。这还没完，男方家又来腆着笑脸二次抢婚，Di的衣服和裙子快被男方家的几个女人扯掉了，拼了命跑回家，又喝了第二轮分手酒。此事才算告一段落。如果要谈主角的能动性，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说自己要读书、要找工作、带妈妈去外面的世界，足矣证明学校的教育是成功的。此外，抢婚习俗规定双方家长不能干涉，被掳走的女孩子在提亲仪式上可以决定是否结婚。当然，这不代表她可以自由做出决定。男方家软硬兼施的压力；自己父母的消极，反复重复的“你自己做决定，即使生活困苦你也必须接受”，仿佛薛定谔的吓唬——既吓唬她走，又吓唬她留；以及她只有14岁，导演见她此前嘻嘻哈哈谈恋爱也甩脸色，“你把这件事情当游戏”。母亲在抢婚里的矛盾地位也是传统文化和女性共同处境的共情的缩影。她曾和女儿拌嘴，说“拐走别哭”，又悄悄和导演说“我会哭着把她拉回来”。Di被掳走的那晚，她走街串巷地打电话找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哭泣。在Di第二次提亲前教她怎么给男孩发好人卡。这似乎是父权制度里一个女人能做得极致。但是反过来，Di在第一次提亲时跑到学校后，她去学校要人，和老师拉扯孩子，说逃跑“令家庭蒙羞”，以及在第二次抢婚Di的衣服裙子被都要被扯掉时站在一旁讪讪地笑。导演在映后分享时说，母亲觉得被掳走的女性有种“道德优越感”，生活不顺、穷，都可以怪到丈夫抢婚上，就如影片开头她不停吐槽丈夫喝酒不干正事，丈夫也没有回嘴。这样的矛盾心理最后变成丢给14岁的女儿来“决定”人生大事，即使她面对的是整个传统和性别结构的压迫。影片开头，小朋友们婚礼上唱歌，歌词写道贫穷的生活、冰冷的心、思念远方的爱人，想读书，应该是被掳走新娘的独白。映后分享的时候，导演说，主角Di后来读了高中，还申请到了澳大利亚一所大学的奖学金，但因为新冠未能如愿赴学。她后来和村里另一个大学生结婚了，生了一个女儿，过得很开心。听到这里，真是让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