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夏洛克

那是夏洛克老头。很多年以前，人们告诉我，那是一个冷酷无情、凶狠残忍的奸商。但艾尔•帕西诺的夏洛克，让这一切都被粉碎了。他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犹太商人。处处受排挤，被唾唾沫，出门就要戴上红帽子，以表明犹太身份——多像霍桑的“红字”。而向他唾唾沫的人里就有跟他定下那一磅肉契约的安东尼奥。他还是一个父亲，他想保护女儿，禁止她和基督徒来往，但女儿离开了他，还带走了他的钱，和一个基督徒年轻人私奔了。这个可怜的父亲整夜在街上游荡，叫着女儿的名字，哀号不止。其实他一直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所以我们一直以为的那个见利忘义的商人，我们一直以为的那个残忍冷酷的屠夫，其实，他只是被压抑得太久。或者如他所说，他想做的，只是看看威尼斯文明的所谓法律的公正，是否公正而已。当鲍西娅扮成的法律博士，在法庭上找到了他的契约漏洞，要求他只能割肉，不能见血，不能多于一磅或少于一磅，必须是刚好的一磅，这刚才还精神抖擞着的犹太商人，一下子泄了气。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小小的个子缩成了一团，那么多的人，不再是听他慷慨陈词的，而是围在一旁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一个犹太狗，又一次成了被人们奚落嘲笑看不起的对象，他们尽情地辱骂他，嘲笑他，看着他不堪一击，看着他被人们踩在脚下。他的眼神，变得那么胆怯了，没有一点神采，有的只是害怕和惶恐。原来，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他只是一个老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零零的，只有咒骂和嘲笑包围着他。夏洛克，他只是想严格遵守他的契约。而这个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凭靠，因为法律告诉人们说，说它公正，一个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没有任何权力的犹太人，他只有向这里寻求一方公正。他签下了那一个奇特的契约，其实也是在跟法律打一个赌。如果有人愿意签订这样一个约定，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去执行，哪怕这契约看起来那么残忍，那么不合情合理，但只要签订了，就要严格执行，就要承担责任。他划向安东尼奥尼胸膛的拿着刀的手是颤抖的，哪怕他曾被这个男人羞辱过，但他毕竟不是那么残忍。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权力。他还在犹豫着如何行使它。他颤抖的手止于鲍西娅的一喝，且慢。此前，他是多么荣光。一向蔑视他的人们开始求着他的宽容。从没有人关心他、想听他说话，到人们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这契约终于让他有了尊严。如果没有鲍西娅的那一声断喝，夏洛克是不是真的会向安东尼奥的胸膛割去，我们不得而知。但我可以感觉到，他拿着刀子的手一样软弱无力，充满恐惧。那恐惧甚至不比坐在他面前，被绑在椅子上发抖的那个男人少。可是，是什么让他举起了刀子？他面前的这个人，他周围的人们，法官或是群众，义愤填膺的自以为公正的，在骂他犹太狗的时候没有一丝羞愧和怜悯的，人们，就没有错吗？夏洛克是一个反抗者。是时代造就了他的悲剧。他的反抗，即使基于契约的实行原本合情合理，真理也从来没有并永远不会属于他，他最后还是一败涂地。我们看到他的笑话，尽情地嘲笑他，并在嘲笑中，获得了一种道德优越感的满足，却没有去体会他的痛苦。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走过了那么多的时代，一幕幕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历史一再重演，我们还是，轻浮地发出了笑声。这笑声，是如此轻飘，却永远也上不了天堂。他的那种痛苦，也是人类的痛苦。嘲笑夏洛克的每个人，都在嘲笑着他们自己。本文版权归作者wlhui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