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疯狂的名义相依为命

有的人疯了，是因为灵魂先坠入了悬崖——吉本芭娜娜或许是一直代表着商业片的陈小春给我的尴尬的错觉。竟然忘记了澎湃壮烈的导演严浩。拍过澎湃壮烈的《滚滚红尘》的严浩。故事很日本，当然，因为吉本芭娜娜的日本脚本。从来不怎么喜欢日本小说，情节拖沓，不能产生阅读的欲念和畅快感，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国家的女人，会有日本女人这样疯狂而又迸射的想象力，和有悖常理的行为方式。于是，AGGIE可以从故事开端失去亲人的目光呆滞行动怪僻寡言者，突然在某一天的夜里，跳起来与陈小春扭成一团，变成万千日本女生相——夸张地撒娇又激进地说笑，当然，片中是以酒醉的名义；于是，那个爱上罗家英扮演的女人的中年抑欲男子，会莫名其妙地喋喋不休自己的压力，会在大众都懵懂的情况下抽刀砍死破灭了他生活希望的伪女人……看似荒诞无理的一个故事，却深深地透露着孤独的讯息。其实每个人都孤独。孤魂野鬼，在任何时空里，都是可怜又悲哀的。只是有的人善于隐藏或者排解，有的人因此自闭，有的人满世界飞跑，有的人崩溃疯狂。罗家英疯了，他最爱的女人死去，悲恸成疾他竟在无望的等待里要变成她，他已然将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恋吞并到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他截断了与她无相连的生活，他在延续着她的，其实他早已经将自己给谋杀，他用这样虚弱的方式依赖着她，而陈小春是多么地宽容。因为陈小春也孤独，影片里没有提母亲的去世带给他的痛苦，但是他宽容地接受了爸爸的荒诞方式，没有关系，他是爸爸或者是妈妈，都没有关系，只要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这样的物体与他相依为命，他可以坐视无顾，因为他懂得排解自己，他与聒躁斑斓的莫文蔚恋爱，因为她会令他有时侯陷入奇怪的热闹中，她张扬，华丽，他以为自己爱着这样的女子，直到遇到AGGIE，他的一直在躲藏的灵魂似乎被触醒，虚假的繁荣永远不能真正抚慰脆弱的魂灵，他在AGGIE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失去了亲人的AGGIE，失语又恍惚地将自己闭在一间发霉的屋子里，开着冰箱门，是她对外界的唯一反应。冰箱会喷出冷气，冰箱会闪出微弱的光亮，令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生物与自己同在。陈小春在华姐(罗家英饰)死后曾经伸出手来想抓住他时刻闪现在他眼前的清晰的影，而这个动作，在AGGIE刚失去亲人的时候，也曾经对着月亮做过，多么悲哀又卑微的索取，毫无指望，上帝关了一扇幸福的窗，却又给了虚晃的倒影，人在宇宙面前是多么地渺小，渺小到无法抓住任何一样东西，可以使自己永远受到慰籍，于是，感情成为孤独灵魂唯一的借口，代代相依为命下去。杀死华姐的那个男人，典型的日本男人。兢兢业业辛苦，人到中年有了一些小小的成就，可是他忽略了生活的细节，错过了时间的甜美，他唯一剩下的，就是被岁月磨成畸形的神经，当他生命里突然遭遇华姐，那几乎是他新生活开始的一切和唯一条件，他已经变成了一部压抑的机器，他会喋喋不休地重复着来自生活的压力，而正是这些压力，使得他的灵魂一直走在陡峭的悬崖，过多的危险来临，他左右闪躲，心力交瘁，遇到华姐的时候他总以为终于可以携手一切温暖往后的旅程，而华姐竟然是一个爱得变形的男人。这无疑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最残烈的玩笑，于是，陡走悬崖的那具憔悴的灵魂终于承受不住，跌入悬崖，势成疯狂，失魂的他一刀一刀砍向命运给他的玩笑上去，砍得他鲜血迸裂，四分五裂，他隐忍了一辈子，终于在这最后的关口苍然爆发，他的疯狂是对残忍生活的报复和反抗，最后他将自己也一起砍死，从此殊途同归，与生活做最惨烈的告别。失去生命中唯一相连的陈小春，发现这世界上唯一能与自己有可能相互陪伴的，只有已经康复了的AGGIE，于是他找到她，给她诉说他的恐惧和绝望，给她看华姐死前心有预兆而写下的遗书，给她描述他所知道的死亡方式，然后脆弱地嚎哭……AGGIE恋上他的耳朵，这是AGGIE表达亲密的一种肢体语言，她对所有的亲人都表达过这种爱，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受，陈小春最初也无法接受，那实在是一种与生理有关的致命刺激，他无法在她的频繁的刺激下把持自己，但是她又会很生气地诅咒他，她恨他破坏那种单纯的美好，她愿意给予他，她所认定的单纯的美好，他绝望地去旅行，离开伤心地，尝试过一个人的生活。可是，蜗居斗室身在异处的他，甚至连饥饿都无法解决。离开了他生活和熟悉的圈子和人，他连餐食都找不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他的世界别人无法溶入，别人的世界他一样也无法挤入，AGGIE了解他的难过，于是她会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飞机再搭出租车去走那崎岖山路，去送一份好吃的便当给他，她要他明白，她是可以与他一起对抗孤独的。有爱，才有那样的勇敢，她才会冒着危险爬上那陡峭的高楼，直到摔到冰凉的水泥地板上。她的到来，唤醒了陈小春丧失亲人的沉睡的灵魂，他开始接受她的独特的爱的表达方式，他说他喜欢她摸他的耳朵，他再不是当年的那个嬉皮夸张少年，唱着寂寞难耐的发型师，生活的的突然变故令他更加接近了了解生命的本质，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走悬崖，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有的人疯了，是因为灵魂率先跌下了悬崖。无论如何，生活多么艰难，命运多么难解，都要必须逼迫自己冷静面对。已经明朗的他，虽然错过了与AGGIE一起返回的车，但是终于在奔波的两年后，找到了她的家。我们再看到的陈小春和AGGIE，都已经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她去了欧洲，完成了她学习厨艺的理想，她将对于生活的一切感受都寄托到无尽的美食上，而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饿了的人，他饿着肚子，恐慌，忧愁，恐惧，徘徊，于是他找到了她，他扁着嘴委屈地说，你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吗，你结婚了，你恋爱了吗，你没有结婚没有恋爱为什么不请我进去坐坐。摸耳朵和制造美食，都是她积极地面对生活的暗示。他吃到了来自于她的精美的餐食。好像一切，从此平安喜乐起来。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他，苍惶地奔波在各个角落，或者焦头烂额，或者心力交瘁，世界上又有成千上万的她，将自己最大的力量奉献给了厨房，默默地为饿肚子的他们准备着丰盛的餐食，也还是应该信望爱，有期待的吧。于是，吉本芭娜娜说，世界上我最爱的地方，就是厨房。于是，严浩这样地将严酷的生活拍给我们看。于是我们，在看尽撕裂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一切不过就是，以疯狂的名义，委屈地四处张望，只为寻找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灵魂，一起悬崖绝壁走一遭吧。反正结局都是一样。2004年9月26日星期日7：06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