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冰箱里的月光

Aggie　　天色暗下来了，嗅觉告诉她，快要下雨了。那些湿沉的颗粒在空气中变得饱满，这就是下雨的味道。当你关闭某一器官功能的时候，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异数。Aggie常常把她的嗅觉如同藤类植物一般，攀蔓出窗外，她知道，那些下雨的味道会从云层中墙缝里跑出来。自从外祖母死后，Aggie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Louie对Aggie说，我带你参观一下房子吧，你随便挑一个房间，看看厨房厕所，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星座了。Louie还说，一个家的布置是一个人性格的延伸，厕所的布置是一个人性格的精华。他以为自闭的Aggie会选择更为私密的厕所，结果，她选择了厨房。　　厨房是所有房间里最为公开的，普通得就像她刚刚失去的亲人，它给了她很好的安全感。Louie第一次到旧屋找Aggie的时候，她就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敞了半扇门的冰箱，没有任何温度的死亡的光。没有人准备晚饭的厨房，没有手指触碰的餐刀，没有任何声音的烹饪器皿。Aggie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冰箱，塞满了食物，却没有了食欲。　　华姐(罗家英饰)对Aggie说，吃点东西吧，把胃口吃开了，把心情也吃开了。Aggie再次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食物的，像似在喃喃自语，这对母子如同他们的厨房一样，陌生但又让她觉得亲切。那天夜里，她一个人跑到了外面，发现月亮也跟着跑了出来。Aggie知道，冰箱的光是关于食物的，那月亮的光，又跟什么有关呢？她试探着伸出双手，想留住一点月光，也许她的嗅觉会告诉她的。Louie　　他是在Aggie外祖母的葬礼上出现的，打扮怪异，举止无常，他的哭声更像是空巷子里滚动的一只空易拉罐。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跟那位死去的老人交上朋友的，或许他只是在她那里买过一包烟，替她捡过一把掉落的雨伞，他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谁规定人老了就不应该有朋友了呢？　　他还有一个女朋友，长得很像莫文蔚，你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她像一只猫，你以为她会疯狂地扑上来，结果她只是走过来，熟悉一下你的气味。她的笑是歇斯底里的，你感觉不到她究竟有多么快乐，大概，她还是比较快乐的。她永远把自己打扮成热带的样子，买都买了，不用，多浪费。她甩了Louie一个耳光，不是惩诫，而是结束。许多年以后她还会想起他，但她对所有的人说，Louie，哪个Louie？我交过的男人有好几个都叫这个名字。其实，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恋爱。　　Louie的童年是模糊的，这种模糊是对一些记忆的拒绝，表面上没心没肺的他，暗地里印证了华姐的一句话，他这个人很孤僻。孤僻不是一种性格，Louie只是觉得他没有很好的表达能力向人们解释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很喜欢目前的这份工作，一个不需要太多言语的发型师，虽然是两个人的交流，但没有顾客会问他，你今天过得快不快乐？他习惯了各种头发的样子，柔软的、糙硬的、干粗的、细密的，变换着不同人的心情。只到他遇见了Aggie。　　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她的世界像她的面容一样苍白无力，摇晃着她的身体，你会听到灵魂孤零零的声音。她会对着冰箱坐上一夜，她会在月光下面梦游般滞立，如果月光是一张扶梯，Aggie一定会爬上去坐在月亮上。他还在她举起的那把刀上看到一个月亮，带着翻版的金属的冷静杀机，没有生命的个体。这一刻，他发现Aggie和他自己其实是相同的两种人。　　有一天他终于对她说了，他有一个父亲，还有一个母亲，他的母亲也是他的父亲。他尽量说得若无其事，因为他曾经被这个问题吓坏了。许多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如果你不想疯掉，那就装着坦然地去接受。然而，华姐也死了，死在一个爱慕者的刀下。Louie拍着电话亭的玻璃门，大声喊着妈妈，却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个妈妈。那一天，和Aggie外祖母去世的时候一样，都在下雨。华姐　　我不知道该用他还是她来指代这个人，可能对华姐来说，更愿意我承认他是个女人。爱不分彼此，混淆了性别，他把自己变成妻子的模样，真的很好，他们活在了同一个躯壳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借助另一个人的身体，重新挣扎着活下去。　　她开了一间小小的吧，这份职业很适合她的身份，夜晚的来临，使得她更像个女人。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光顾她的小店，也有一些人留了下来，焦先生(刘兆铭饰)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是个濒临对这个世界了无生趣的男人，在商业的底层翻滚了多年，唯一的心得是，做熟了生意，还会回过头来找你。可他的脸分明写满了失望，更多的人是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了。　　这两个人坐在狭窄的车内，听着一首叫《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曲，爱一旦上了年纪，就会让人感到很绝望。焦先生戴着硕大的戒指，硕大的金链子，却保留了唯一的一分天真，他记得这是一首关于爱的歌。他们僵持着留出一段距离，小心地试探，只有华姐知道，她颠覆了这个男人想象中的肌肤之亲。如果忽略了她的过往，也许这两个人是可是走到一起的，通俗的男女间的爱恋。可是，忘记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华姐做出了摊牌，所有的恋爱无非就是两种结果，继续或者分开，她迫切地想看到那个结果。焦先生是镜头底下无意间进来的一个人，在虚化的背景后面独自酌饮着一杯酒。可是他尖厉地冲了出来，在钢琴零乱迟疑的音乐声中，迅速递出了一把刀。他是被自己的愚弄激怒的，他忍受不了一个过于意外的惊喜，他并不想杀了她，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在死去的刹那，华姐看见了从前的那个男人的他和年幼的Louie抱着一盆盆栽一步一步后退，退回那个再也要不回来的一段经历。微光。黑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