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谎言之美丽，还是畸丑之真实？

《UN-GO》的创作源头来自于战后日本“无赖派”文学的领军人物坂口安吾的推理小说《明治开化安吾捕物帖》。有关这个“无赖派”文学，成成并不是很了解，从其代表作《堕落论》的只言片语中（如“只有穿过地狱之门，才能到达天堂”）似乎可以看出是对当时战后日本混乱而迷茫的社会风气所做出的呐喊与痛斥。而身为著名的社会派脚本家（注：所谓社会派，即着重于发现事件背后的社会原因，以及探讨在作品背景下人们所存在的精神、情感缺失）会川昇，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以写“战后”社会动荡的作品见长的坂口安吾的作品为蓝本，我们可以从《UN-GO》的播出期间，会川接受ASCII.jp的访谈中略知一二：“特别在经历了9.11之后，在这经济全球化的世界，即使是非常偏远的事件只刊登在报纸的一个角落，一定会对我们有所影响。反过来说，就算我们不是政治家，但每个人所做的某一件事必定会对这个世界有影响，那么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可以说是毫无责任的吗？”可以说，表达对社会无作为的风气的不满，呼唤人们对危机之后的世界巨变做深刻反思，成为了本作的核心主题。而本片的近未来化处理，除却剧情更贴合当下公众口味外，很有可能还隐含着对可能出现的某种可怕未来的影射。前六话的故事基本上是沿着外围逐渐朝故事核心逼近。第一话的案件看似和本片核心事件离的最远，其实展开了故事的整个舞台：后内战时期、复杂的国际关系、战争贸易、全网络时代（比当下更为广泛的监视社会），同时也展现出新十郎和海胜的较量。当然，最重要的不是案件本身。新十郎的“堕落论”从一开始便展现了出来。接下来几乎每一集，“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堕落”这样的话都会出现。当然，考虑到原作者本身就生活在战后，并常对战争、人类本质进行思考，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新十郎那么执着地将持有“堕落论”的观点（这里的具体背景则在第5话有详细展开，也就是所谓的“内战”。）第二话的主题是虚构。通过虚构出不存在的死亡事件来使战后的偶像组合夜长姬一夜爆红，虚构出不存在的谋杀（从而隐瞒爱理的存在），偶像DOLPLI（虚拟偶像），在阴谋论的背后藏匿的却是真正的爱理——长田安不得不将真实的自己从现实中抹去，被母亲横生夺去梦想的无助与痛苦。人成为手段而不是目的，类似的悲剧无论是贫苦的家庭还是上层人士（尤其是嫁入豪门，成为某种经济-政治联姻的那些牺牲品）中都时有发生，这样将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而夜长姬的歌，将在最终话成为点醒新十郎的推理走出死胡同的钥匙。第三、四话将视角转向了另一个领域——机器人和网络，而主题仍然承接上一话的阴谋论。这一话出现了非常重要的配角佐佐风守，并引出了一个当代所面临的伦理问题——信息垄断与自由（事实上是欲望的实现）。而在和佐佐驹守有关人之本性的讨论中，新十郎表达了一种保留希望的眼光看待这样的问题：“人除了沉迷于美丽、快乐、奢华，还应该有另一种东西，那就是追求真理。”而这样的信念，也支撑着他到了最后。在制作第五话之前恰逢日本3·11地震，国民的信念严重受到动摇——我们还能够再对身边的一切置之不理吗？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新十郎第一次做出了错误的推理，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那些死去的人当然拯救了其他人，可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该怎样去面对他们呢？在这话中，真实和信念之间的辩证关系成为了故事关注的核心——即使那不是真的，那么发现真相和隐瞒事实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呢？身为侦探的新十郎以发掘潜藏在人们心底深处的事实为业，可身为战争亲历者的新十郎，却感受到了那舍去生命留存希望之人的另一种方式存在——即使那不是真的，可仍然称得上是伟大；而活着的人所能做到，不过是苟且余生罢了。第六话的故事体现出了本作的另一个特点：多维价值观的讨论。和一般作品对正反两面的脸谱式描写很不一样，海胜会长和新十郎更像是同一交响主题下的不同乐章，无论翻转两人的那一面，都能看出浓浓的现实-理想之间深刻的冲突（揭示了真相可能并不意味着好，却意味着纵容欺骗，即使那是带着诚恳的善意）。而在本话的结尾，小说家的出现意味着新的主题正式展开，而这之后一系列的剧情，都围绕着非常现实的政治经济生活进行，并且批判的对象直指制造幻象的，所谓的意识集合体。从第七话开始，整个故事开始逐渐展开。最体现创作者意图的角色是一个现实中并不会存在的人物——别天王。它是迷茫的灵魂，曾被供奉为神，本体是言灵，拥有让特定之人的话当成现实的能力（化谎言为真实）。这样的设定不禁让人想起了诸多政治寓言（比如著名的一九八四）的映射——因为受到供奉，便具有了言语的合法性（韦伯的话来说，这是种传统型权威，但投射在当代官僚体制——政府之上，便是现代型权威，因此它可以拥有）。而现实的投射代表，在剧中则是那位谎话连篇的海胜麟六（概括地将，海胜麟六所做的便是将人们最想知道的假象包装为“真相”说出来，而新十郎则相反，将人们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捅露出来，相较之下便知其命运之异）。这时回过头来再看，我们会发现其实每一话都有人试图在用谎言维护某个看似美丽的现实，比如第一话中，海胜梨花就曾对新十郎说过“美丽的事物就应该給它美丽的結局”。可是我们看到新十郎的回答时似乎会产生疑惑——“这个话题与我们无关，谁叫我们一直在堕落呢？”为和如此执着于堕落？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回溯新十郎的过去，曾经救过他一名的女子，郁子。因为不想让人看到真实的自己，郁子选择了自杀。她曾经对新十郎说过“不想让別人決定真实的自己”，再加上与因果相遇，因此刺激了新十郎想要撕破那虚伪的假面——寻求真理，揭露这个世界上的弥天大谎成为他行动的全部动力。但是，这种行为的代价之大，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新十郎不可能不知道——人们之所以选择虚假，无外乎可以更加轻松地活下去，这样的选择在他眼里，便是一种放弃可能的既定命运。在新十郎眼中，这样的自我欺骗与其说是使灵魂获得了宽恕，实则狠狠将之摔在地上。那又能如何呢？在本片中，新十郎被称为“败战侦探”的事实表现了一种谎言始终战胜真理的表象。纵观人类历史，大到时代战争（一九八四），小到日常交往（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到处充满了可怕的，却又被视为正常的谎言。值得注意的是坂口安吾提出堕落论的时代背景：战后（和本片一样的背景）。而战争大概是人类最可笑的谎言了，因为它如同海潮一样，即使我们做再多的反思，到最后不过是等待着下一次的汹涌而至。虚假的繁荣和和平掩盖不了真相，只有通过堕落，才能获得救赎，反抗那注定的命运（这和克尔恺郭尔所说的通过无限之阶跃来达到信念的绝对性有异曲同工之妙）。体现在本片中的便是那贪食人类虚伪与谎言的恶魔“因果”，而因果最后吞噬了象征谎言的别天王也体现了创作者的意念——堕落乃人之本性，而正是通过堕落才获得了飞跃的可能。海胜的谎言和新十郎的真理并没有互相吞噬，而是以某种“未完待续”的方式给了我们模糊的身影。坂口安吾在《余之申辩》中也曾经提到，“真理无处不在又一无所在，宛如两股相互交错的螺旋尽情地延伸下去”。似乎也暗示了创作者某种微弱却又留有希望的信念——我们还是用作品中主人公自己的话来说明这一切吧！海胜麟六：“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圣人贤者，那么所有的争端都会消失，所有的真相也会显现出来，人与人之间也可以互相理解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进步。”新十郎：“人类会堕落，灵魂会去寻找内心真正的品质，想要美好的东西，喜欢奢侈与享乐。与此同时，人也会去追求正义，即使恶徒也有其正义。我正因为爱着人类，所以想寻找那美好的真谛，挖掘灵魂。”结尾，破乱的城市（宛若战后的日本）正在积极地重建，挖掘机正夯实着这片土地上新的谎言。在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佐佐风守的注视下，一只蝴蝶翩翩升起，仿佛一个远古而清晰的蜃景，诉说着人类自甘堕落，却又向往真理的黑色幽默。copy;本文版权归作者Stardust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