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

曾经当我还是无知少女的久远年代，为了背书清净常常跑去学校的小天台。那儿门口有一扇消防栓的铁门，淡青色，一个苍劲的笔记写下一句话：“天台的香烟是男人的眼泪”。我不知道这个现在看来如此装逼但当时觉得非常牛逼的男人是谁，我依次代入了理科班的高材生隔壁班的小痞子，最终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心想不如还是我的同桌好了。同桌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卷毛男，班级比赛的黄金右脚，小腿长得非常好看以至于好色如我常常假装睡觉偷偷往桌子底下瞄两眼。（忏悔。。。）卷毛男第一次让我把目光从肤浅的盯着篮球场学长的小蛮腰转到绿茵场上，教我把贝克汉姆装逼的写成碧咸，分辨任意球与前场任意球，在上课的时候用伪装成一支笔的微型收音机听世界杯直播。高二的一个夏天，我们班与隔壁班踢了一场比赛，作为阴盛阳衰的文科班仅存的硕果，卷毛男踢得很卖力，但最终我们还是输了。我记得那天暮色四合的火烧云彩，散场的人们叽叽喳喳的慢慢走远，当我经过那个临时充当更衣室的昏暗小房间时，我看到刚刚还在场上跟敌队笑着推搡的卷毛男，慢慢的蹲到地上，然后哭了。天台的香烟到底是不是男人的眼泪，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无解。但我想，球场旁边的更衣室，一定是男人们回归的子宫。外面的世界是九十分钟的残酷战争，会撞击，会拼抢，会见血，会摔个七零八落，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回到这里，不论汗水还是泪水，都可以尽情的任性的流下来。我喜欢那些比赛结束的跟踪镜头，男人们紧绷的肌肉和意志都松弛下来，打着赤膊走来走去像一只只慵懒的豹子。一向被认为古板严谨的他们在一堆汗污的球衫、毛巾和空瓶子之间欢呼胜利或者承受失败，诅咒敌队成员，嘲笑足球官员，哪怕是恶毒都恶毒得如此真诚。我喜欢教练在每一次比赛前的慷慨陈词，十几场比赛场场不重样，捏紧拳头，微微弓起腰，好像野兽那样大喊：“我们的敌人这次想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是我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阿根廷人把足球当做最好的玩具，那么给我抢走它！！”“胜利！胜利！胜利！”我喜欢他们赢球回来的得意忘形，输球之后的沮丧沉默，再次站起来的乐观坚强。只有在球场上，男人们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做一个孩子，纯粹、血性、暴力、顽强、为虚无的荣誉拼尽最后一滴血。更衣室孕育了谣言，孕育了八卦，孕育了无数惊才绝艳的战略战术和生死与共的团队精神。而最重要的是，每到比赛前夕，这个都会挤进二十来个热血沸腾的崭新生命，他们跃跃欲试，他们焦灼等待，当最后穿过那条长长的幽暗的甬道，迎接他们的就是蓝天、绿地、灼灼闪耀的阳光，以及一整个世界。上帝保佑这些黑白两色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