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海》：阴谋论，或者真相

“比《昆池岩》还要可怕……这不是纪录片，而是恐怖片。”在门户网站naver上，一位韩国网民对世越号沉船事故纪录片《那天，大海》作出了这样的评价。提到韩国世越号相关电影，人们最先想到的大概是独立媒体人李尚浩和安海龙导演联合执导的《潜水钟》（2014）。它在釜山电影节上映后引发巨大风波，也留下了时至今日都尚未解决的宿题，电影人们为电影节自由性仍在与政府角力。2014年末，它在朴槿惠政权之下抵住层层压力成功登陆院线，但却遭到三大连锁影院抵制，全国仅有20块银幕上映该片，因此，5万人次的票房成绩可以说是相当可观了。2018年4月12日，距离世越号惨案已过去将近四年，另一部关于世越号的纪录片——金智勇导演的《那天，大海》在韩上映，银幕数达到了《潜水钟》的30多倍。电影以54万人次票房大获成功，跻身历代韩国纪录片总票房榜第四位，同时刷新纪录成为了票房成绩最好的政治时事类纪录片。2017年玫瑰大选后文在寅上任，左派政党时隔近10年重新入驻青瓦台。政权的更迭毫无疑问为这部电影提供了更佳的上映土壤，时至今日，三大影院再无理由拒绝这样的政治性电影进入主流院线。然而，《那天，大海》的成功并不仅是时势所造，这部片子本身致力于调查的沉船原因，恰是三年多以来韩国主流媒体和民间调查者所忽略的关键。世越号惨案发生之后，对政府的问责成为多数纪录作品的着眼点。《潜水钟》纪录了施救过程及民众对政府无作为的愤怒，另一家独立新闻媒体Newstapa《黄金救援时间内毫无作为的国家》也采取了批判政府的视角，日本NHK的两部片子则分别纪录了世越号遗族和逃生与营救过程。“一直以来，没有人以这种科学的角度，对沉没过程中的异常提出疑义。”担任制作并出演的媒体人金于俊解释了与导演合作的理由。《那天，大海》和既存的世越号纪录片完全不同。片中没有煽动愤怒的对政府的控诉，也没有刻意卖惨的遗族故事和眼泪。从始至终，片子仅仅忠实于探讨一个问题——世越号为何沉没，并通过大量数据和证言提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说。比起其他纪录片创作者，导演金智勇的背景有点特别。他出身电子工学专业，后来退出职场进入电影圈，完成过一部四集的独立纪录片《百年战争》（该片并未登陆院线），可以说是一位完全名不见经传的小众影人。也许正是由于这样的背景，他采取了与其他导演完全不同的视角。为调查沉船原因，金智勇导演自学了关于船舶自动识别系统（AutomaticIdentificationSystem,简称AIS系统）的知识，与团队历经长达四年的资料分析和调查，才完成了这部片子的制作。在普通纪录片中，我们会看到导演和团队去采访专业人士，并对资料进行整理排列构成，而这部电影中，待在电脑面前对AIS报文数据进行解码的居然是导演本人，对于数据和真相的执着令这部电影具备了相当程度的说服力。那么这部与众不同的纪录片提出的“堪比恐怖片”的假说，究竟是什么呢？对于沉船原因，韩国政府公开发布的解释是“单纯事故，由于极速右转及货物坠落”而引起的沉船。但通过对政府给出的AIS航迹图的研究，金导演发现这些数据有点不对劲，经过多方资料和数据的对比总结，结果显示世越号应该是由于外力发生倾斜，从而导致事故发生。最终，绘出的真实航线竟与屏风岛附近海洋山脉地形图几乎吻合，因此他们提出了船只极可能是刻意沿海底山脉航行，左船锚被放下后与山脉碰撞，导致船体迅速下沉的假说。这一假说直指一个结论——世越号的惨案并非天灾，很可能是“人祸”。这简直令人脊背发凉。也就是说，或许背后有人设计了这场惨案，谋杀了300多人的性命。好在本片并未陷入阴谋论的窠臼去讨论究竟是谁、因何设计了这场惨案，也并未提及“邪教献祭”之类毫无科学根据的传闻。如果导演愿意，他其实有充分的素材可以来编排剧情。例如船员们对事故时间的改口陈述、先救船员再救乘客的施救方针、某位船员接受国家情报院审问以及企图自杀的事实等等。电影对政治等元素点到为止并未做过多推断，只是自始至终执着于沉船真相本身，大量的数据研究和解释甚至使它看上去像一部科教纪录片。即便如此，依然有人批判本片其实是“阴谋论”，称制作方带着某种目的事先下好结论，然后通过数据一步步揭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会出现这种批判，也许是由于早在两年之前，金智勇导演曾出演金于俊的播客节目《PAPAIS》谈论世越号沉船原因，已经提出过这样的假说。再加上金于俊又担任本片制作并出演，他被认为是一名相当激进的媒体人，之前他还制作了主张韩国总统大选开票作弊的纪录片《ThePlan》，而这部片子最终被主流媒体认定为一场煽动大众的“阴谋论”。金智勇导演似乎并不介意和争议满天飞的金于俊合作，他也完全预料到了这部电影会被某些人攻击。“所有的假说在被证实之前，都具备阴谋论的性质。如果说这部电影是阴谋论，那么政府最初发表的沉船原因才更是阴谋论。目前为止，不管通过哪种实验，都没有出现符合政府主张的实验结果。”如同韩国不少独立纪录片一样，《那天，大海》也通过众筹集资才完成了制作。片尾出现长达五分钟的后援者名单足以印证民众对该事件的关注，遇难者遗族们在资料搜集等方面也提供了巨大助力。或许导演提出的假说未来某天会得到验证，无论成立与否，这部纪录片首次就沉船原因发问，通过数据进行推证和假设，已经开启了一扇真相之门，哪怕激起反对意见，若能起到抛石引玉之效，也会为所有人带来宽慰。如片尾金于俊所说，“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埋没。”关于世越号沉船原因的探寻，这仅仅一个开始。雷米，한예종에이미스카페2018年7月9日夜Morelia首发于“虹膜”公号（7月15日）谢绝未经允许的转载。本文版权归作者看守煙霧的人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