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的救赎——《灰羽联盟》探究

灰羽的救赎——《灰羽联盟》探究文/聂七七@《动画基地》一幢老房子，几个长着灰色翅膀的女孩与一群小孩子。一座走不出的城镇，只有鸟儿能够越过的高墙。被称为灰羽的人突兀地自茧出生，并将在某一天擅自悄然离去。期间他们生活在城镇里，与其他人类一起。工作，吃饭，微笑，发呆，担忧，悲伤，感谢。只不道别。这是一个不可不称之为平淡的故事，却因回味而甘甜，因感动而暖至心扉。【灰羽?光轮?安倍吉俊】“灰羽，卵生，出生后不久，她们背后就生有灰色的羽翼，头上则有优美的光环，但容貌和体态则与人类并无差别。她们是一种既非天使又非人类的存在。她们住在被高墙所围，既和平也温暖的Guri城镇，受‘灰羽联盟’的保护，与人类一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是安倍吉俊最初在同人作品《オールドホームの灰羽達》（老家的灰羽们）中所描述的故事。2002年时，已经因为《Lain》（玲音）而开始受到人们的好评与广泛关注的安倍吉俊，推出了自己全身心投入制作的作品——《灰羽联盟》。在这部作品中，安倍吉俊一人担任了原案、脚本、系列构成等职，可以说是倾尽全力地为这部作品染上了独属于安倍的色彩。虽然原本同人作品中的故事只有大约动画1话的内容，安倍却将之发展与延伸，凭借着虽并不严密复杂但也绝不至漏洞百出的世界观设定，为观众搭起了一个虽然简约，却极具表现力的舞台。同时大谷幸在音乐上的参与，也配合了安倍在打动人心方面的野心。对情节张弛有度、节奏并不急促的《灰羽联盟》来说，音乐的存在比其他作品都来得强烈并重要一些。不但整张OST是毋庸置疑的精品，本作最重要的三首曲子——OP《Freebird》、ED《BlueFlow》、最终话终曲《Lovewilllighttheway》，都是不仅极为契合作品本身的基调，又是即使作为单曲都毫不逊色的优秀作品。尤其是在作品结束时才惊鸿一曲般出现的《Lovewilllighttheway》，不但颇具灵魂感，来自菲律宾的女歌手Julianne演唱起英文歌来，竟也自有别样风味。总的来讲，本作在各个方面都搭配得十分妥帖，既不冗余，也无缺失，堪称上乘佳作。虽然并不能用“神作”一类的字眼妄加赞美，但也绝非担不起推荐与夸赏。对于这部作品来说，故事情节如果延展进行的介绍是不重要的，而随着故事的推进而逐步展开的世界观，以及由此所带来的人对观者思考与感受的推动，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城镇?坚壳?世界尽头】在观看《灰羽联盟》后，许多观众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可能就是关于“灰羽究竟是什么”的本源问题，由此衍生出关于城镇的意义、联盟的定位、围墙外的世界等一连串疑问。但安倍吉俊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告诉观众似的，留下的相关线索极少，考证联想的范围可以大到无限而真正确凿的却又少的可怜。虽说这一部分设定满足的不过是观众自作品中延展出的好奇心罢了，于作品主题的表达来说并不必要，从这一角度来讲，《灰羽联盟》实在不失为一部干脆利落的作品，虽然看起来节奏缓慢，但并不有任何一点冗余的成分。每一个情节、每一处细节都全心全意地为主题服务着。许多人都在看过《灰羽联盟》之后联想起《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安倍吉俊也坦然自己受这部作品影响颇深。事实上，在许多故事的设定中都有着类似于“世界尽头”（theendoftheworld）的架构，而这一世界产生的缘由，也往往是因为“冷酷仙境”（hard–boiledwonderland）的对人性的挤压。结合这一经典作品来看待《灰羽联盟》的世界观，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据说村上春树在写作《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时，曾为作为“世界尽头”的镇子画过一张地图，拥有围墙、河流、森林、山丘、广场、图书馆等等，这些熟悉的意象在《灰羽联盟》中的古利街中也同样存在着。尤其是其中对于围墙的设定，“高大到不可翻越”（《灰羽联盟》中甚至不能触摸），“只有鸟可以飞过”。这是《灰羽联盟》与村上的作品最为相似的部分——一个几乎完全封闭，只有唯一出口的世界。而寻找这个世界的出口，也就成了两作共同的重要主题之一。但是与村上的作品不同的是，安倍吉俊以自己的理解变化了“世界尽头”的存在理由和意义。《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讲述的是一个人的故事，而《灰羽联盟》则是以主角落下的经历为主线，和盘托出灰羽这一整个群体。因而前者的重心是个人化的“爱”与“寻心”，而后者虽然也以寻心作为具体的实现形式之一，但整体的中心落在了“赎罪”的主题之上。根据某种据称官方的说法，许多人认为灰羽是前世自杀的孩子，在茧里的梦就是自杀的死法。但是这种说法在作品中并没有有力支撑的线索，因此作为解释也就相对模糊。比较确凿的部分是，灰羽们都是带着一定的“罪”才会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在这里他们遗忘了一切，也被一切遗忘，开始了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生活。（这里的“罪”并不指罪过，亦包含心结、被遗弃等多种含义）从《灰羽联盟》最官方的西文名——源自法语的“Ailesgrisé”来看，灰羽中的“羽”指的并非羽毛，而是羽翼。虽然这双翅膀并不能飞，却预示着无限可能，亦或是寄托着美好的希望。就如同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女人对渡边说的那样：“你不是囚徒，而是空中逐梦的鸟儿。”在这种生活之中，灰羽们只能使用别人用过的旧东西，通过工作换取需要，甚至不接触金钱，将欲望减少到最低，不与任何世俗的东西相接触，一如他们生活在围墙之中那样。这样的设定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符合了宗教意味的赎罪。那真实存在的和无形中体现的围墙，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保护。将灰羽们与会伤害他们、令他们产生心结的世界隔离开来，通过完全的新生促使他们走上新的方向，最后再在离巢日时放飞。尽管最终的表现目的不同，但在对个人心绪变化的处理上，依然可以看出安倍受村上影响的痕迹。两位主角都曾有过几次重叠的心境。譬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主角渡边曾有着“惟独自己周围扑朔迷离。有谁从这不透明轻纱的对面呼唤我”的感受，正与初出生于小镇的落下在茧中的感受相吻合。而两人后来对于自己存在的意义，感到“我的消失不足以使任何人悲伤，不能给任何人心里带来空白，或者不为任何人所注意”，并同样因此而选择了一度封闭了自己。落下之“真名”络果，即是取自以硬壳封闭自己之意。但由于两部作品本身主题走向的不同，因而渡边的自我封闭与寻找心之出口的部分就成为了作品主要描述的重点和最终的走向。而落下则通过建立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而自己打破了坚壳，之后还成为了拯救砾的鸟儿。这样的设置就使得作品从个人的经历中跳脱出来，而上升成一个有关灰羽的庞大网络的嵌片。落下作为《灰羽联盟》剧情的主角串联了13话的故事，但故事本身却并不为她而设置。她作为一个承前启后的角色出现，通过自身的经历和视角为观众们展现了有关灰羽世界的一切。【自我?赎罪?知罪者】而作为《灰羽联盟》主题之一的“赎罪”，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为对自我的认识与肯定。如前所说，灰羽们的诞生是因为“罪”，那么离巢日或许是根据“罪”的轻重大小而为灰羽们定下的“赎罪”期限，因此才会具有到了离巢日仍不能离开的灰羽将一个人孤独终老的设定。灰羽们的翅膀是安宁的灰，并非无罪的白，也并不是堕落的黑。然而当灰羽们进一步背离了对自我的认识，开始更强烈的否定自我时，就会染上令羽毛变黑的病。在空离巢之后，灰羽突然的降生与突然的离开令落下曾经短暂地产生过对自己的存在意义的迷茫。想着“即使我不在了也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城镇的围墙对落下而言变为了囚笼，于是她的翅膀开始变黑，险些成为罪月。而砾则是重罪者，一出生便有着被污染的翅膀，在茧里看不清自己的梦，对于自我的逃避要远远厉害。于是他们二人打开心结的过程，也就成为了《灰羽联盟》着重叙述的重点。那么，灰羽是如何赎罪的呢？他们使用旧东西，并不是折磨和考验，而是一种作为赎罪者必要的生活状态。借用话师在森林里对落下说的话：“知罪者无罪”。只要知道了自己的罪是什么，能够正视、面对它，那么就自然地脱离了罪。正如同在炽烈的阳光下，阴影就不会铺开，而若径自逃避甚至闭上眼睛，那么眼前自然是一片漆黑。现实中我们为自己凭空套上的种种枷锁，其实要能认清它的面目缘由，迈出阴霾的那一步，也就不会太艰难。因此灰羽们的赎罪，并不需要多少苦痛折磨来累积，更无需通过虐待自己的方式获得什么心灵的救赎。他们所遵循的是一种平淡温和的类宗教规则，只需跳脱心结便以足够。因而作为一个组织框架的灰羽联盟，与其说是管理者与约束者，不如说是旁观者与援助者。虽然很多人认为原作同人本的名字《老家的灰羽们》更适合当本作的标题，但是《灰羽联盟》这个名字的意味，或许也是想表达作品欲展现的并不仅仅是几个灰羽的生活、而是灰羽这一群体存在的意义与生活的方式。【淡然?喧嚣?治愈系】虽然作为一个推荐者这样说也许有些不好，但是在看《灰羽联盟》的过程中睡着的话，也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在剧情上缓慢的发展，轻描淡写的描述，毫不突出的场面，确实并不能刺激到观者的神经。因为这本就或许是只能出现在那个时代的动画。没有尖下巴细高身子的“标准”美型人设，没有复杂艰深到能考证太久的背景，没有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没有生死爱恨快意恩仇，没有撕心裂肺痛痒难当，没有相濡以沫相忘江湖，没有你能想到的一切可称之为噱头的桥段，甚至也没有任何一句慷慨激昂的“伟人式发言”。总而言之，这部作品并没有任何吵闹喧嚣的要素，并不能满足关于王子公主、英雄美人、救世灭世的臆想，甚至连幻想本身，都吝于为传达“真实的心情”之外的意义而存在。整部作品只笼罩着一层朦胧而温暖的灰，将观者包裹在充满水的茧中，模模糊糊地听着外界的声响，而在独处之中思考自我。《灰羽联盟》出品的2002年，网络生活还没有铺开到整个时代，信息的洪流尚未造成灭顶之灾。萌属性还没实现量产化，单个作品的单打独斗依然是时代的主流。那时小学生脖子上还不会挂手机；中学生们也不会为如何文艺地营造自己的博客或空间发愁；大学生们还不一定知道宅的意义是什么，更不会想到将来自己会在Twitter上更新自己又扫荡了多少美好的同人站点。所以当时的缺少选择，反而就成为了塌下心来的理由。一张DVD可以度过一整个周末，甚至是一个月的空闲时光。在这种心境与精神状态之下被观看的《灰羽联盟》，才能体现出它真正的意义。《灰羽联盟》并没有用来填充被现实的重负压榨一空的疲惫精神的功能，它的目的是为误入歧途的心灵寻求一个解脱的出口。本作虽然经常被归类为治愈系，却并不满足于用一个充满阳光味道的微笑抚平伤口，而倾向于用抽丝剥茧的态度，以让观众与剧中人一起体会的形式，来将伤口的腐肉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因此能够跟随作品中的角色的步调，一点一滴地调试自己的心情，也就成了本作适合的观片角度。其实我们只是被巨量的信息强迫地推动着前行，静下心来站定的话，会发现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仓促和拥挤。如果连治愈自己心灵的时间都没有，那么要当心你是否已经身陷冷酷仙境的囹圄。灰羽的救赎是必然伴随着疼痛的鲜血淋漓的重生，而在那之后能否找到自己起飞的方向，正是这部《灰羽联盟》所想要帮助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