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给我的感觉,是过于寂静了。从开头有些透明感的天空,到结尾的死者之舞,无不是这样。最有感觉的还是侍从琼斯前去问路,却发现自己正向死人提问的场面。我想本片幸好是黑白的,很难想象彩色如何传达这样的寂静感。中世纪是欧洲史上我最没有兴趣的一个时期。因为那时的服饰简陋、建筑零乱、市容肮脏,也因为人们沉浸在令人厌倦的宗教狂热中。不过要探讨死亡的主题,这个时代却可以成为极其适合的背景——那时死亡是如此常见(如本片中黑死病的肆虐),人们对死亡又是如此无知。骑士
布洛克在这样的时候与死神不期而遇。他提出以与死神对弈的方式延缓自己的死亡,用换来的最后一点时间探询最为重要的问题:死亡是什么,以及上帝是否存在。其实这两个问题还是殊途同归,要么是上帝掌握我们的生死,要么是我们为了死亡造出了上帝。村民在神甫的带领下鞭打自己请求上帝饶恕的场面表达了前一种意思;“所以我们必须崇拜自己的恐惧,并把它叫做上帝”,这句台词表达的则是后一种意思。坚信上帝的存在,或者说坚信自身的生死由某种超凡意志控制着的人们,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是容易理解的。在他们看来死亡是对罪过的惩罚,是上帝的怒火,自然应当是最可怕可厌的东西。他们不仅出于本能恐惧着死亡本身,更担忧着死后的审判与地狱。布洛克正在信与不信之间犹疑。他参加过十字军东征,因此可以想见他曾是一个坚定的信仰者。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上帝仿佛总是隐匿于黑暗之中,无论他多少次发问,总是得不到回答。他希望上帝能够现身在他的面前,那样他就可以不再有疑问,一如既往地相信,但这种事显然从未发生过,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所见过的每一个人。然而他还是执著地试图寻找答案,当他见到即将火刑处死的女巫时,他认真地向她问起魔鬼,因为既然有魔鬼,相应的就应当有上帝。尽管女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坚称自己见到了魔鬼,布洛克在她的眼中却除了恐惧一无所见。也许这个可怜的女孩只是幻想出一个魔鬼来安慰自己。那么对于否定了上帝存在的人,死亡是否变得稀松平常、不足为惧呢?布洛克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他已不再相信这些神话,但当死神终于出现在他的城堡中,要将他们全部带走时,令我极为费解的一幕出现了:布洛克再度向上帝祈祷起来。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不过根据我有限的智力所能作出的勉强猜测,是否“不存在上帝”是一个更加难以接受的答案呢?布洛克在棋局终结时,直接向死神本身提出了他的问题,但死神并不能给他一个答案。“我是无知的”,它平静地说。这正是问题所在。人们畏惧死亡,因为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于是千方百计将死亡合理化,上帝也好,魔鬼也好,只是为了给死亡找一个原因。可是假如死亡本身是无知的。假如它的选择是没有原因的。假如死亡仅仅意味着虚无。对有些人,包括现阶段的我自己,这种发现是令人安慰的。我可以远离种种讨厌的果报,可以不用为了对死后难以想象、没有终结的痛苦的恐惧,而放弃现世实实在在的快乐。不过我可以理解,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种观点是可怕而令人沮丧的。如果死亡只是或早或晚但必然到来的虚无,我们既不能也不必逃避,那么与之相对的生也就显得灰暗而没有意义了。肉体死亡后灵魂也随之消失,则生者世界中发生的一切都与死者再无联系。“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样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倒是真理。即便某些浪漫的人(我个人并不是这种人)将子孙后代的福祉看得至关重要,希望自己生前的行为能够产生尽可能长远的影响,但这些子孙后代显然也是必将要死的,虚无经过传递之后依旧是虚无。而且如果死亡与德行毫无关系,死后并不会根据生前德行好坏有幸福或痛苦等待着我们,则德行的存在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另一方面,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现世的生活进入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这种感觉决不会是愉快的,最起码感官享乐的丧失也足够令人心生厌恶。我可以说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意识时他就不会在意这一切了,但究竟怎么个失去法,并不是活人能够凭空想象的。大概只有确实死去的人能够回答,但既然他们已经没有了意识,即使有一个答案放在眼前,又怎么指望他们去理解呢?所以很少想到死的人只是懵懂地畏惧死,经过仔细思考的人则畏惧懵懂地去死。最后的结果,大概无论我们是否情愿,都还是会在无知中走向死亡。谈一谈本片中的人物。布洛克在前面分析的够多了。他的侍从琼斯也像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不过他并不像布洛克一般是一个严肃的发问者,他懂得一些东西,不懂的更多,但并没有想要懂得的欲望。琼斯多少有些玩世不恭,他嘲讽世界,但并不了解世界。铁匠夫妻和斯科特都是处于懵懂状态的人,其中斯科特死亡的场面还是蛮有意思的,也许是想说明死亡并不关心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流浪艺人夫妻是我在本片中最难以理解的人物,影片安排他们两个逃脱了死神的追逐,既然人总会死,这样的情节是否有必要呢?丈夫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死神,这已被影片中其他人的命运证实了,但他最初看到的圣母子又如何呢,难道也是真的?也许这只是想说明相信即是真理,以及尽管别人难以理解他们的幸福,世上总还是有人拥有纯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