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猩猩变得比人类更配成为“人类”

这篇当是草稿，写得还比较琐碎，如有语病或疏漏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和指正。主要梳理一下个人对本片思辨链条的理解，后续会去重温1968版《人猿星球》，然后再把后面那几部补补，看看会不会发现更多有趣的联系。另外等国内上映二刷也是肯定的了，到时候应该还会有所补充。这次专程去香港看的几部新片里，除了诺兰的《敦刻尔克》，最期待的无非就是这一部了。虽然谈不上热爱，但“猩球三部曲”在我心目中绝对是近年来最难得的商业系列之一。作为一个围绕猩猩展开故事的三部曲，安迪·瑟金斯在动作捕捉下演绎的“凯撒(安迪·瑟金斯饰)”自始至终都是绝对主角，这点从不忽悠。因为时间的跨度之大，每一部的人类角色都会被替换，即便有商业上的压力，也不为了票房号召力而去留住任何一位大牌，以至在故事上做任何妥协。而这个系列之所以如此优秀，显然不仅因为它文武戏水准俱佳，更贵在一边吃尽好莱坞的工业制作优势，却始终没有被日益轻浮的流水线作风影响，而是坚定秉承着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老版《人猿星球》系列的反思内核，把平等、自由、包容异族等诉求，乃至对照现实的社会性思辨融入故事的每一个起承转合中。从鲁伯特·瓦耶特执导下偏爆米花兼猎奇向的《猩球崛起》，到马特·里夫斯接手后史诗感初显、沉稳大气的《猩球黎明》，每一部我都很欣赏。而对这一部的期待，除了因为北美爆棚的口碑，更多是源于它作为终章“如何收场”的悬念。《人猿星球》（1968）结尾，影史上最震撼的画面之一看过1968年老版《人猿星球》的人都知道，那部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这个三部曲的续集。《人猿星球》讲述的是一只出发自20世纪的宇宙飞船经过6个月的近光速飞行，随后因引力时空扭曲原理在40世纪坠落于一颗不明星球上的故事。在本片结尾，观众随男主角（也就是飞船船长）来到一片沙滩上，随后看到了被上升的地壳淹没了半个身子的自由女神，才确认这个由人猿统治、人类被当成野兽的荒诞星球，就是地球。《猩球崛起》（2011）而自2011年《猩球崛起》开启的新三部曲，实际上就是把老版系列中“猿族崛起”的过程（从发展阶段来看，新版的《猩球崛起》《猩球黎明》可与老版最后两部——《猩球征服》《决战猩球》对应），以去穿越设定为前提，从头开始演绎。而如今的《猩球崛起3》作为新系列的终章，它显然需要处理“人、猿双方在地球上如何结局”的问题。在各方面的考量下，如果让猿族直接团灭人类，在普通观众看来，或许就只是毫无惊喜地意淫到底了（路人OS：Sowhat？你只是部电影）；如果让人类直接打败猿族，则意味着完全放弃了承接老版故事、形成互文的机会，所有探讨仿佛变成一场空，大概粉丝也不会买账。总不能打了三部，最后用握手言和、开始共处这种强行主旋律也最无趣的方式收场吧？要不，就只有走《X战警》的路子，让两方的对峙永世不罢休，把续集一直拍下去。但首先这是终章，其次也没有超能力奇观作资本把战线一直拉长，这么说下来，总要有个胜负才是。不得不说，最终我对《猩球崛起3》的结局处理是万分满意的，尤其是走向结局的过程。对这个三部曲来说，没有比这更棒的句号了。即便这一部从整体观感上看并不是很过瘾（可能还有些许bug，需要二刷确认），但从思辨的结果、角色的去向、故事的收场来看，已经可堪完美。这种感觉颇像当年的《黑暗骑士崛起》。本文从这里开始就会出现剧透了，透到破那种。建议还没看电影就别看下去了。患病的失语女孩首先，这一部中最关键的新设定在于传染病病毒的变异。《猩球崛起》中，新型药物ALZ-113让以凯撒为首的猩猩们大脑得到开发，人类最终对它们失去控制。但灾难远不仅如此，伴随着这种新型药物的研制失败，还出现了一种新病毒，导致全球大量人类患病死亡（详见《猩球黎明》）。而在这一部中，这种病毒发生了变异，开始让原本的免疫者患上了失语、大脑乃至身体机能退化的症状。患病人的语言、思考等能力会不断退化，最终就如一般猩猩一样原始。所剩无几的人类组成军队，分裂出上校(伍迪·哈里森饰)（伍迪·哈里森饰）领导的一方和反对上校的另外一方。上校认为，为了让人类免于灭绝甚至是被高智商的猩猩们奴役，不仅要将猩猩们赶尽杀绝，还需要牺牲掉那些患有传染病的人，以防病毒扩散。所以，他展开了针对部分人类与整个猿族的杀戮。而被他杀死的这些人中，甚至包括他的亲生儿子。另一方即是反对他这种做法的人。他们希望通过科学找到医疗方法，不愿意动手杀害同胞，从而与上校一方展开对峙。但需要注意的是，不像一二部中想要与猿族和平共处的“好人类”与认为地球一山不容二虎的“坏人类”，对于猩猩们的态度，两方并没有什么分歧——该灭。所以个人认为，即便故事上仍是在前两部打下的人VS猿的矛盾基础上继续发展，但这一部探讨的重点已经不是要不要包容异族、或者如何包容异族了。而是通过猩猩们与人类两方之间的多种对位关系，探讨是什么让人之所以为人，又是什么让猩猩足以替代人；作为人的优越性是如何逐步失去的，而猿族（以凯撒作为代表）堪比人的优越性又是如何最终培养起来的。根据本片的故事脉络，人—猿地位的更迭本质上是通过人—猿优越性的转移来完成的。这样的设定，超脱了简单的现实关照，不仅可以让人联想到万千世界与历史长河里各式各样的政权更迭、地位更迭，也可以直接视为一出面向未来的警示寓言。人—人关系为人的优越到底在于人类的语言与思考的能力，还是人性、伦理、道德？人类两方军队的分裂，即是人类对自身智力高度与文明高度的不同取舍。不像《X战警》中查尔斯和万磁王那样的分歧，如上文所述，两方军队的分歧并非一方主张和平共处、一方主张消灭异族的关系。他们代表的是在电影建立的极限假设下，人类对待伦理道德、对待人性的态度分歧。上校那一方的作为可谓摒弃了人性道德（领导者杀了自己的孩子），而另一方虽然只是出于一种反作用力抵触，但这个派别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对人性与道德的自觉捍卫。这和他们对猿人的态度无关，说到底更像过不了内心的一个坎。毕竟，能有多少人会因为“理性”考虑保全人类种族，就能做得到狠心枪决自己的同胞，甚至自己的孩子呢？人—猿关系个人认为在本作中，人类与猿族的关系分为两个方面，而且联系不大。一方面是表现在剧情上的外在关系。即人类与猿族之间，大面积出现了如二战期间纳粹—犹太、黑奴贸易中殖民者—奴隶的混合关系，小面积出现了猩猩叛变、作奸为人的关系。这两种关系直接引导了起义的发生与忠心的回归（“猿奸”大猩猩在铁桥上救援凯撒那一段），更多是带有叙事功能性的，当然，也是假想故事情境下的历史必然。另一方面是表现在思辨过程中的内在关系。这个更重要，而且它实际上已经包括人—人关系与猿—猿关系了，集中体现在两位领导者——凯撒和上校的关系上。首先说凯撒。凯撒在这一部中，凯撒一直蒙受在自己杀害科巴的阴影里。在为猿族寻找生路的过程中，他的眼前不止一次出现了科巴的幻象，而科巴一再重复的那句话非常重要：“Apenotkillape.（猿族不杀同类）”。即便在《猩球黎明》中，科巴的死可谓观众心之所向，但这一部再次提起这件事，在我看来也并非无病呻吟或空穴来风。凯撒有关科巴的梦魇，其直接来向、对角色的推动作用与潜在的象征都非常明确。《猩球黎明/猩球崛起2》（2014）中引发人—猿战争的科巴妻儿被杀，凯撒被激起了对人类的空前仇恨，而因为自己起了杀心，让他联想到他所鄙夷的科巴。害怕“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而自己又亲手杀害了那个与现在的自己何其相似的人（回顾一下当时凯撒对科巴的回应：Youarenotape），这合理解释了梦魇的出现。当然，上校作为人类军队之一的领导者，其行为更加极端。上校TheColonel(伍迪·哈里森饰)他杀害了更多同胞。在上校登场不久后的独白中，我们从中得知，他是亲手杀害自己的儿子的，他说虽然过程充满矛盾与痛苦，但下手后让他摆脱了情感累赘，“被净化了”。所以，凯撒和人类领导者形成了非常巧妙的对照——前者不希望挑起战争，后者不希望病毒扩散，而科巴和人类患病者都是有碍于此的“绊脚石”。为了本族的未来，凯撒与上校都把他们杀害了，即便最终无事于补。而凯撒和上校最关键的区别、也是可作为人类最终被猿族取代之内因的区别，就在于凯撒即便是出于正义的理由杀害科巴，但他仍然出现了梦魇，仍为杀害同族人感到良心受谴、无法心安、难以解脱。而作为人类的Colonel并不，他把这杀害同胞、杀害儿子当作变得强大的必经之路。“太感性”是上校一开始对凯撒的评价，当时他认为这就是导致凯撒无法带领猿族走向成功的原因。而讽刺的是，最后凯撒虽然死去，但在他的带领下猿族毫无疑问求生成功了。所以上校实际上一语道破了他所代表的人类已经不如猿人的关键所在——是啊，凯撒已经比某些人类更感性了。如你所知，在第三幕中凯撒出于私人恩怨跑去找上校报仇，意外的是上校这时候已经染上传染病了（因为接触了来自患病女孩的洋娃娃*），他成为了一个失语和身体机能退化的人。而语言和思考的能力正是他所认为的人类优越性，他为此杀死了他的孩子和更多带有传染病毒的人。而杀戮无辜这件事本身，已经让他抛弃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真正（或者说本片创作者所认为的）优越性——人性的情感和伦理道德。最后，他一无所有。在言语和智商已和人类不相上下的凯撒面前，瘫倒在床上吼叫的他无人牵挂、无法自理，显得更像一只原始的猩猩，而凯撒则更像“人”。对于凯撒前来杀死他这件事，上校没有恐惧反倒感激，因为他自己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而凯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上校患病的转折本质上帮助凯撒跨过了私人恩怨的坎，上校作为人类领导的最终坠落，让凯撒第一次意识到摒弃人性的人类一旦失语，会显得如此下等和可悲。在动物一般的上校面前，他似乎找不到那份仇恨的意义所在了。也如他所预料的，在他离开那间战况室之前，上校自尽了。犹记得导演把那一枪的声音拍得非常清脆。那一枪对猿族来说，意味着离成功更近一步；对人类来说，意味着错误一方的失败；更意味着，有关人类优越性的思辨最终得出了结论。同时，无论凯撒放弃复仇是因为拒绝杀死手无寸铁的“敌人”，又或者纯粹的“下不了手”，都不外乎代表了某种道德自觉或情感自觉，实际上就是人类文明的特征，也正是源于“感性”的牵引啊。前面对于仇恨与科巴梦魇的铺垫，使得凯撒最后的转变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凯撒从第一部中智力的飙升，到第二部中战斗力、领导力的飙升，再到这一部对人性深入骨髓的继承，终于成为了比末世中人更像人类的“人”。所以说，猩猩完成了对人类原有优越性的继承，进而实现了人—猿地位的最终更迭。结局在老版系列第三部——《逃离猩球》中，一对猩猩夫妇从公元3955年的未来穿越回1973年的地球，并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截图中出现的台词，便出自一位帮助他们逃亡、还收养了他们孩子的马戏团老板。这只猩猩孩子即是老版中“猿族崛起”的关键。老版系列的一大特点就是整个故事从宏观来看是符合宿命论的，一切互为因果。未来猩猩夫妇若没有回到过去就不会有高智商猩猩的诞生，没有高智商猩猩的诞生，猿族就不会在这只猩猩的领导下崛起，没有猿族的崛起，就不会有未来猩猩夫妇的出现。而这位马戏团老板相信宿命，相信上帝的意愿，所以顺应了自然，主动保护了被人类追杀的猩猩孩子。（BTW，这个孩子的名字也叫凯撒。当然，从剧情的区别可知和新版的凯撒并不是同一位，这个名字无疑是新版对老版的致敬。）至于选取这段独白放在这里的原因，相信读完这一部分就会有答案了。让我们回到这部《猩球崛起3》的结局。当阴差阳错地为猿人消除了“前”威胁——上校领导的军队后，你发现另外这支人类军队对待猩猩们的态度确实如上校所言，没有什么区别。为胜利集体欢呼过后，人群中便有士兵发现并举起枪对准了凯撒，猝不及防地，一场伴随欢呼声加速而来的雪崩就这样发生了。仿佛上帝正式宣布他对自己的得意造物彻底失去信心，向自大甚至早已“非人”的人类做出最后的审判一般。所以除了人与人、猿与猿、人与猿的关系，我认为本片的结局还可视为对食物链和大自然关系的表现。当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真正造成了灭族威胁时，后者——即人类发起违抗是一种群体性本能，但随着新的进化结果与食物链的必然变动，人类违抗的真正对象自此也就变成了大自然（不要太科学，说得装逼点就是人类命运、上帝意愿）。这就是为什么违抗的结局是必然失败的。即便最后那场戏确实拍得有些简单粗暴，但它就是符合宏观的自然规律，而雪崩灭族的收场把这一点淋漓尽致地、戏剧性地表现了出来。（在影院看到人类临死成为笑点、人类灭族观众欢呼的感觉真是奇妙...）最终，人和猿的大战胜负取决于自然，而不是通过简单的一方“打败”一方来表现。在我看来这更显高级，也更具说服力。毕竟，胜负自有天命，而人与猿在自然中地位的更迭，仅由战争的结果也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导演和编剧显然意识到，主宰地位的转移，其根本在于物种优越性的转移。这也是这一部即便拍摄成本更大，也没有被“场面更大”“格局更大”的定律捆绑的原因，真正的地位更迭，早在凯撒和上校最后那场戏就一锤定音了。有关人类优越性的失去与猿族优越性的养成，一场连对白都没有的文戏就足以表达了。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片名叫WarforthePlanetoftheApes，我也没有因为这一部War的场面感不足就感到不满的原因。在一个商业系列的终章里看到这样富有哲思性的处理，比给我来十场变形金刚式的混战都要更撼动人心。这个结局的设置，巧妙避免了本文开篇罗列的每一种各有利弊的情况，找到了最最无可挑剔的出口，同时，正式承接1968老版《人猿星球》，让这个系列的讽刺与警示贯彻到了最后一刻。而那个因为患病而机能退化的失语女孩，虽然最后活下来了，但她往后的生活显然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群体。在下水道里，当她用手语问起大猩猩自己“是人还是猿”时，猩猩给出了一个美妙的、高于两者的回答：“你是新星（Nova*）”对，这就是一部反人类的电影。仍然秉持着50年前《人猿星球》的那份否定。只是这一次，否定得并不绝望。彩蛋（持续更新，欢迎留言补充）*注：Nova也是老版中船长到达地球后遇到的野女人的名字。这个角色在老版系列的《人猿星球》和《失陷猩球》中出现。*注：本片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洋娃娃可视为一个留给老粉的彩蛋。《人猿星球》中，洋娃娃成为了结尾处证明人类文明先于且高于猿族文明的证据。这只洋娃娃是会说话的。*注：在本片中，“Theonlygoodapeisadeadape.”是上校领导的军队的一支口号，这实际上和老版系列第二部《失陷猩球》中的“Theonlygoodhumanisadeadhuman.”形成对照。而在《失陷猩球》中，这句话出自一位猩猩将军之口，他在公元3955年鼓动猿族杀光残余的人类。*注：截图翻译不佳，请自行忽略“猴”字。在老版系列的第五部（也是其终章）——《决战猩球》中，出现了“Apeneverkillsape.”和“Apeshallneverkillape.”的口号，这在故事中是以猿族占领地球后的教条语存在的。可见对猿族来说，“不杀同族”是非常重要的原则之一。这与《猩球崛起2/3》中科巴的话形成呼应，也进一步说明了杀害科巴对凯撒自身心理的影响。*注：关于幸存的凯撒的小儿子——Cornelius，这个名字和老版系列中前三部的猩猩男主角名字相同，在《人猿星球》《失陷猩球》《逃离猩球》中，Cornelius是一个兼具智慧和勇气的科学家/考古学家角色（加上他的解剖学家妻子，正是上文提到的那对猿族夫妇），值得一提的是，他即是老版系列那一版“凯撒quot;的父亲，而无论是这一版凯撒或是那一版“凯撒”，他们毫无疑问都是“猩球”时代的创世祖先。这使得一切像一个轮回。*注：在旧系列“远未来”时间线中出现的，纪念先祖“凯撒”的雕像。最后，请给安迪·瑟金斯一个奥斯卡提名！本文版权归作者Ocap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