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电影剧本

来源:噗噗影视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0-22 16:14:25人气:0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视频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状态:正片年代:1980

主演薇拉·阿莲托娃阿列克谢·巴塔洛夫伊琳娜·穆拉维耶娃亚历山大·法秋申更新时间:2022-10-11 10:30:21

十七岁的美丽少女卡捷琳娜(薇拉·阿莲托娃VeraAlentova饰)假扮成教授的女儿,在一场宴会上邂逅了名为拉齐克夫(尤里·瓦西里耶夫YuriVasilyev饰)的摄影师,两人很快就双双坠入了情网之中。然而,当卡捷琳娜的真实身份曝光之后,拉齐克夫残忍的抛弃了她,完全不顾她此时腹中已经怀上的骨肉。坚强的卡捷琳娜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她决定将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长大。一晃眼十六年过去,…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电影剧本文/〔苏〕B·切尔内赫译/李溪桥那时她不过十七岁。她的腰身纤细,隆起的胸部把紧身上衣撑了起来,臀部也变得丰满了,使得那些匆匆赶乘地铁的小伙子,都用一种打量成年妇女的眼神端详着她。她拎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蹒珊地走着。有个小伙子要帮她一把。但她一声不响地推开了他的手。到地铁的升降梯入口处,她把车票向检票员递过去。那时还没有转门呢,因此搁在地上的那只箱子对所有在场的人:那些乘客、她自己,还有检票员,都成了碍事的东西。于是她招来了各式各样的数落:什么笨蛋呀,母牛椟啊,真没脑筋呀。后来她坐进地铁车厢。她发觉对座的那个男人似乎在盯着自己。她便急忙拽拽裙子,其实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根本没有对她发生兴趣。他只不过是呆视前面,竭力使自己不打瞌睡罢了。后来她又乘上拥挤的公共汽车。车子每到一站,就又挤进了一些人。她已经从车门口被挤得越来越往里去了。“水渠站到”售票员报了站名。那时车上还有售票员呢。这是她要下车的站。她急忙朝着离她还算近些的后门奔过去。但是一道由许多男人的脊背组成的结结实实的墙却纹丝不动。她又想往前门挤,但这边也过不去。于是她只好用箱子来开路了:这是一只四角打着铁皮包角的坚硬的钢纸箱。她把箱角朝着那些脊背用力顶过去,脊背倏地一下闪开了。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一个男人大骂了一句,但她总算打开一条路,挤出来了。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把那些愤怒的叫骂声截断了。车开走了,车站上剩下了她一个人。面前是一个小型住宅区。一大片五层和九层的预制板楼房。即使对当时的莫斯科人来说也还是很新鲜的事。标准式大板建筑在莫斯科刚刚开始出现。她走到一幢极长极长的五层楼房跟前。从敝开的窗口传出了悠扬的乐曲和歌声。那些曲子基本上都还是本国的。唱的是毡靴、红玫瑰、处女地和亲爱的列宁山。在我们的女主人公要去的那个房间里住着两位姑娘。为方便起见还是先说出她们的名字吧:一个叫玛丽娅(注1),另一个叫柳德米拉。玛丽娅是个健壮、端庄的姑娘,就象太多数二十出头的姑娘一样。这样的姑娘几乎总是鸿运高照的。要是有谁打算成家的话,再也找不到更理想的对象啦:她算不上美人,能安子本份地过日子;她又没有明显的缺陷,带她到大庭广众之前也不会觉得丟脸。玛丽娅此刻正在熨衣服。柳德米拉正躺在床上,一双美妙绝伦的腿跷在床背上。在出场的姑娘中,她可以说是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她盖着一条被单躺着。隔着被单,人们可以推测哪儿是微微凸起的肚子,哪儿是丰满的乳房。至于肩膀和大腿,就无需推测了,因为它们全都露在外面。这时,我的女主人公走进屋来,把箱子搁在门口。她名叫卡捷琳娜。为什么这样叫,我下面会作解释的。“噍,女征服者驾到啦,”柳德米拉说。“考糟啦?”玛面娅怜惜地问道。“考糟啦!”卡捷琳娜回答。“没什么,”玛丽娅安慰她说,“这次不行,下次就行啦。”“就象你那个行法儿,”柳德米拉插了一句。“我是个没本事的人。”“你干脆就是个傻瓜。”“也不能个个都是聪明人呀,”玛丽娅心平气和地说。“喂,你那位电学家怎么样了?”柳德米拉问道,“你跟他已经睡过觉了吧?”“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玛丽娅答道。“明白啦,”柳德米拉说,“这么说,他有点不正常。”“他一切正常。不过,他很谦虚,很讲礼貌。你自己看吧。他一会儿就来找我,我们去听音乐会。”“‘去听音乐会’……”柳德米拉鄙夷地模仿她的腔调说。“你真是个傻瓜!在莫斯科住了都三年啦!还是‘去听音乐会’!”“他没结过婚吗?”卡捷琳娜问。“我不知道,”玛丽娅老实地说,“好象是没结过。”“你该直截了当地问问嘛!”卡捷琳娜说。“那多不好意思。他可是没问过我结没结过婚哪。”“这从你身上一眼就看得出来嘛。”“你还是穿上衣服吧,”玛丽娅说。“你这简直是光着身子哪。多不好。”“谁觉着不好?我觉着挺好的。”这时有人敲门。“请进,”柳德米拉说。一个约摸二十五岁、身材粗大、笨手笨脚的青年走进屋来。“对不起,”他说,又忙不迭地退到门口。“你向来就是这么羞羞答答的吗?”柳德米拉问道,接着作出要起床的样子。青年惊愕地望了望她,赶紧把门带上了。“怎么样?”玛丽娅得意地问道:“服了吧?”“不——错,”柳德米拉鄙夷地拖长了声调说。“不过,你还用得着到莫斯科来呀。象这样的,在波得连克就能找得到。”玛丽娅没有理睬她的话,只顿忙着换衣服。“急什么呀,”柳德米拉说,“既然来了,就会等着的。”华灯初上,柳德米拉和卡捷琳娜在高尔基大街上蹦跶。她们浏览着一家一家的商店橱窗。橱窗里,金碧辉煌的装饰物熠熠发光。几个体型健美的人体模型缓缓旋转着:女的身着色彩鲜艳的连衣捃,男的穿着整整齐齐的晚礼服。柳德米拉和卡捷琳娜慢慢浏览着那些陈列着书籍、名酒、香肠和干醅、皮货、皮鞋和烟草等等的橱窗。卡捷琳娜本想在陈列电视机的橱窗前逗留片刻,可是柳德米拉兀自朝前走了。卡捷琳娜担心在纷乱的人群中找不到她,便也急步跟上去。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姑娘们穿着当时令人咋舌的超短裙,小伙子打着色彩鲜艳的领带。我们的女主人公走在街上也挺惹人注目。有两个身穿翻领卷袖白衬衫的年轻人朝她们走过来。“喂,姑娘们!”其中一个勇气十足地打起了招呼。“去,去,”柳德米拉呵斥他们。“你干吗那么凶呢?”卡捷琳娜悄悄地问她。“小伙子们挺不错的嘛。”“不错是不错,”柳德米拉答道。“跟咱们一样,乡下来的土包子,打老远就看得出来。一句话,冒牌货!都不是真正的。”“真正的是什么样儿呢?”卡捷琳娜感兴趣地问。“到时候我指给你看,”柳德米拉答应她说。过会儿,她们站在阿根廷大使馆附近。从扩音喇叭里传出了嗡嗡的男低音。“玻利维亚大使的车往前来!”一辆车身几乎贴地的扁平福特牌轿车平稳地驶过来。一位黑发的先生挽着体态婀娜、身裹银色锦缎的妇女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男低音又响起来了。“海军武官……准将的车往前来……!”中间夹着一串听不清的很长的姓名。“他叫什么?叫什么?”卡捷琳娜没听清楚。“叫什么有什么要紧,”柳德米拉把手一挥说。她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些汽车上明光锃亮的电锦装饰,那些珠环翠绕的女人们身上的昂贵首饰,还有那些男人们制服上闪光耀眼的勋章。“瞧,这才是真正的哪,”柳德米拉脱口而出。“什么是真正的?”卡捷琳娜没有领悟。“所有这一切呗。”“得了吧,”卡捷琳娜不以为然。“前两天我看过轻歌剧,舞台上的服装就和这些一模一样。”“所以你是个傻瓜。”柳德米拉给了她一句。一辆接一辆的崭新的汽车开到大门口。男男女女陆续上了车。他们都是一些仪表堂堂的男人和雍容华贵的女人。其中有几个女人还相当年轻,简直就和卡捷琳娜和柳德米拉差不多年纪。紧接着那个使馆门前的辉煌耀眼的、车水马龙的场面之后,我们便看到在金属饰件厂车间里干活的卡捷琳娜。车间里立着几十台冲床。冲床后面坐着儿十个象卡捷琳娜一样年纪的姑娘。活儿不难:放进去,抽出来,再放进去,再抽出来。卡捷琳娜正在冲压当时刚开始时兴起来的烛台底座。突然冲床把加工件卷了起来。卡捷琳娜停了车,钻到冲床里面去了。车间主任彼得·库兹米奇·列德涅夫观察着她的操作。年高望重的列德涅夫被大家尊称为库兹米奇。冲床重新开动起来。库兹米奇走到卡捷琳娜身边。“怎么,自己就研究明白啦?”他问道。“这有什么可研究的?”卡捷琳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在学校里学习过康拜因,连那也比这复杂多啦。”卡捷琳娜又接着干活儿。库兹米奇把工段长训了一顿。工段长是个经过摔打的年轻女人。她在厂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明白了一条基本道理:最好的防守之道便是采取攻势。“钳工上哪儿去啦?上哪儿去啦?”她连珠炮似地说,“不是醉鬼,就是二流子。姑娘们不找钳工,都跑来找她,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她看电路图的本领还不比检修工差呢。”“我怎么,我没什么,”库兹米奇说。“这么说,应当培养她当检修工。”“那就挣得少啦。”“从精神上多鼓励嘛。多表扬表扬。你和妇女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自己知道,不表扬,就办不了事。”“要这样还得有新车床才行。”“嗯,有了新车床还要你这领导干什么。对这个姑娘要多注意培养。”列德涅夫嘱咐着。卡捷琳娜现在和玛丽娅、柳德米拉住在一起,她们分到了一间大一点的房间。尼古拉敲了敲门,走进房来。他身材高大、神态庄重。“你们好!”他扯着低嗓门说。“我准备好了。”玛丽娅担心地看了柳德米拉一眼,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星期一见,”玛丽娅对女伴们说。“去吧,去吧,上人家别墅里去卖卖力气吧,也许人家会给你点好处的,”柳德米拉又发表议论说。“你呀,真是个挑刺鬼。”尼古拉送给她个结论。“那你呢,是个贪婪鬼,”柳德米拉立刻回敬一句。“你老缠着他们干吗,”等玛丽娅和尼古拉走后,卡捷琳娜说道。“他们俩可是真心的。”“再真心没有啦,”柳德米拉气冲冲地说。“我真烦透了。这些傻姑娘自己给自己找枷戴。难道这叫作生活?”“怎么不叫生活呢?”卡捷琳娜诧异地问。“这不能叫生活,因为事先一切都已经清楚啦。起先攒钱买电视机,再买一套家具,再往后就买电冰箱,洗衣机。所有这一切就象国家计划一样,提前二十年就都清楚啦。”“不这样还能怎样生活呢?”卡捷琳娜问道。“这个傻姑娘就是不懂得一点:她住在莫斯科。这就好比一场买彩票。碰巧就能赢得一切的。莫斯科有的是……有的是外交官、搞外贸的、科学家、艺术家,演员、作家,所有这些人差不多都是男人。”“那又怎么样?”卡捷琳娜一点也弄不明白。“可我们是女人呀。”“那又怎么样?这些演员和作家要我们干吗!他们有他们的女人哪。”“我们并不比他们那些女人差,”柳德米拉说。“再说,上哪儿才能碰上这些外交官和艺术家呢?”卡捷琳娜好象分析问题似地说。“他们又不到咱们工厂里来干活呀。”“就是嘛!”柳德米拉满意地说。“这你算说到点子上啦!主要的问题是:上哪儿去找他们?这个我下回再告诉你。要找是找得到的,主要是,要想法去找!”每逢星期日,卡捷琳娜还是独自一人去逛莫斯科。她在克里姆林官附近徜徉,细细欣赏着从画片上早已十分熟悉的克里姆林官塔顶。然后她走上橫跨莫斯科河的大石桥。她沿着河岸拐进一条小巷,来到特列基雅柯夫绘画陈列馆。卡捷琳娜先站在《三勇士》这幅画前,接着又站在《柯廖努什卡》这幅画前细细欣赏着,简直惊讶不已。从孩提时代就已从复制品中十分熟悉的绘画,原来是这样巨大而逼真哪。连参观陈列馆,人们也是双双对对的:他和她。卡捷琳娜却是孑然一身。一个年纪轻轻的士兵颇感兴趣地看了看她,他似乎也还讨她喜欢,可是那士兵没有勇气上前搭讪,卡捷琳娜只好转身进入另一个大厅去了。晚上,柳德米拉告诉卡捷琳娜:“从明天起咱们要住到高层大楼的一套单元房里去了。”“怎么回事?”卡捷琳娜摸不着头垴。“我刚打农村来的时候,在一个教授家里当过保姆。说起来,那家人也姓吉洪米罗夫。那个教授是在革命之后不久,从咱们波得连克到莫斯科来的。”她们乘地铁到了“红色普列斯纳”站。教授一家住在起义广场的一幢高层大楼里。镶着镜子的电梯,足足有一间小屋那么大,把她们送到二十一楼。一套套房门面对着一条宽敞的过道,那过道也不亚于地铁车站。那套住房更是宽敞极了。卡捷琳娜简直一下子都搞不清楚里面究竟有几个房间。老教授冲她们点了点头,继续往箱子里收待东西。檬德米拉就跟教授夫人、一位中年妇女谈了起来。“你的工作还跟以前一样:浇浇花、喂好这条狗,还有开信箱。我们要到十一月节前才回来。”“卡捷琳娜能不能也和我住在一起呢?”柳德米拉请求道。“两个人在一起总热闹些。”“她爱整洁吗?”教授夫人很关心这一点。“再爱整洁没有了,”柳德米拉保证说。就这样,柳德米拉和卡捷琳娜搬进了高层大楼。她们的任务很轻松。一天带狗出去遛两次,浇浇花,取信拿报。这天早上,这些事都干完了。卡捷琳娜便倚偎在沙发上,翻阅起一堆时装画报来。柳德米拉坐在教授的书桌前,正在开列一张十来个人的名单。等她完成这件工作后,便宣布说:“咱们明天举行宴会啦!”“乌拉!”卡捷琳娜十分赞成。“把所有的姑娘们都请来!”“不,”柳德米拉说。“请的是艺术家、电视台的、诗人、冰球第二混合队的队员,外加一两个工程师。”“人家会来吗?”卡捷琳娜表示怀疑。“他们会跑着来的,”柳德米拉说。“不过有个条件:你不是饰件厂的模压工,我也不是第六面包厂的造型工。”“那咱们是什么人呢?”卡捷琳娜问。“咱们是吉洪米罗夫教授的女儿。我是大女儿,你是小女儿。我去年从医学院毕业,现在在喀先珂精神病院当医生。你是化工学院的学生。”“干吗要这样?”卡捷琳娜问。她自小就养成了刨根问底的习惯。“你要明白,”柳德米拉思索片刻说。“这样会引起男人们的兴趣的。当然啦,假如你是纺织学院的学生,譬如说,是未来的服装设计师,那就更理想啦。那有多神气啊。这个女人的穿戴一定永远是优美雅致的。男人们喜欢女人从事有文化修养的职业。我们大家都可能生灾闹病的,当个家庭医生也不错嘛。还有音乐教师,有教养,又总能给客人们助兴,还多少能给家里挣点钱。人们对女建筑工程师的评价可不好。工作粗,女人也变粗啦。至于说到在什么科学研究所工作,那就另当别论啦。未来的服装设计师当然更有意思,不过我担心,没经过一定的准备怕你装不象。”“那你装精神病医生就象得了?”“我就简单多啦,”柳德米拉满不在乎地说。“你知道,我到面包厂之前,曾经在精神病医院当过卫生员。我知道很多很多精神病人生活中的滑稽故事。也多少懂得点名词术语,平时我还留心,要是有关精神病学方面的文章登出来,我总要读一读的。你要明白,主要的是,要给别人一个特别好的初次印象。”“可以后一切都会掲穿的呀。你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医生,你住在水渠街的宿舍,你在面包厂工作。”“怎么会揭穿呢?”柳德米位问道。“首先,我可能和我的教授爸爸吵翻了,我想单独住,所以就搬到集体宿舍去了。想打听我在哪儿上班吗,那就试试看吧。如今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再说,等我给他生了孩子,那么以前我在哪儿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尤其是,如果他爱我,又有了孩子,就算他知道了真情,他也会原谅的,说不定还会当作笑话呢。”“不,我可不喜欢这么做,”卡捷琳娜说。“随你的便。”柳德米拉并不勉强她。“那么,我介绍你的时候就说是我的一个朋友。请便吧,还是当你的模压工吧。也许人家会愿意跟你睡觉,可是你肯定引不起人家的兴趣。要是跟你结了婚。还得为你费事,还得教你,想法让你养成文明习惯。”“文明习惯反正是要培养的,”卡捷琳娜说。“可我哪儿象教授的女儿呀,我是在农村土生土长的,这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呀。”“你说得不对,”柳德米拉不以为然地说。“只有两种情况才会暴露一个人的身份:一是讲话的重音不对,不过这方面你没问题。怎么说也是个十年制的毕业生了。再就是提出一些愚蠢的问题。所以,你还是少开口为妙。”“我不会提蠢问题的,”卡捷琳娜表示同意。“不过要是有人问我点什么,我也不能不说话呀。到时候我就要胡诌一气了。”“你就胡诌吧,”柳德米拉说。“但要说得满有把握的样子。这就叫作有观点。大家都说,‘这不好’,你偏说不,‘这很好’,有观点嘛!主要是要做得自然。你看我有点不知道害臊,是不是?”“是有点,”卡捷琳娜表示同意。“可人家把这叫作性格乖僻,我要坚持它。”“那我该坚持什么呢?”卡捷琳娜问道。“你呀,”柳德米拉想了一会儿。“你应该说得一针见血。”“怎么?”卡捷琳娜不明白。“你有你的特点。你一直听着,听着,然后劈头提出问题。而且几乎总是百发百中。我认为,这可以说是男人头脑的特点。男人身上神秘的成分要比我们少。没事儿,你就这么办吧。有些男人甚至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卡捷琳娜想了想说,“不管你怎么装,也不会变得比实际上更好。再说这样哄骗人有多恶心。”客人们在客厅里三三两两地走动着。这时柳德米拉把卡捷琳娜带进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妹妹!”大家都看着卡捷琳娜。“我叫卡捷琳娜。”卡捷琳娜说。“你好,凯特,”大家向她问好。“不是凯特,是卡捷琳娜,”卡捷琳娜说。柳德米拉带着几分不安的神情观察着客人们的反应。“那么,是不是叫叶卡捷琳娜更正式、更民族化、也更标准呢?”一个留长发的青年问道。“要是照标准的叫法,那就是卡捷琳娜。我的身份证上就是这么写的。我父亲花了一星期的功夫才说服了公安局局长:大家都管这丫头叫卡奇卡,你却填上叶卡捷琳娜,这可就蠢啦。怎么,你们也想让我花上一星期的功夫来说服你们吗?”“我们可不想!”大家朝她叫了起来。“我们想吃、想喝!”“那就快把东西都从厨房里搬来吧!”卡捷琳娜用这句话收了场。客人们纷纷入座。一个浅色头发、浅蓝色眼睛、衣着挺时髦的高个年轻人挪开椅子,照应卡捷琳娜坐下,并对她微微一笑。“鲁道夫·拉奇柯夫,”他顺便作了自我介绍,同时给卡捷琳娜递过小吃。他们四目相遇。他面貌俊美,举止优雅,头发理得象时装杂志里的照片上的一样。卡捷琳娜突然垂下了眼光。按照晚会通常的惯例,最后大家翩翩起舞。一个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青年人请柳德米拉跳。卡捷琳娜和鲁道夫跳起来。“您在哪儿工作?”卡捷琳娜问。“在电视台。”“那一定很有趣吧?”“的确很有趣,”鲁道夫真诚地说。“今天,电视具有无限的远景。您知道,认准方向总是极其重要的。譬如说,当飞机刚开始出现时,就应当及时投身于航空事业。那时,飞行员就是英雄。再譬如原子物理学吧。谁及时进入物理领域,谁今天就拥有了一切。十年前开始从事宇宙航行的人都是默默无闻的,可今天,却成了世界名人啦。电视在今天刚刚起步,但未来是属于它的。”“您在什么大学学习过吗?”卡捷琳娜问。“暂时还没有什么电视方面的大学,”鲁道夫解释说。“还没有什么地方培养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将来我们什么都会有的。而且,老实说,电视将会把人们的生活彻底改变。将来不会再有报纸、书籍了。”“那会有什么呢?”“电视啊,什么都是电视。喂,顺便问一句,您去过电视台吗?”“当然没去过。”“那明天您就来吧。”“怎么去呢?”“我给您开个通行证。”鲁道夫在沙波洛夫卡电视台的入口处迎接卡捷琳娜。在卡捷琳娜的生活中,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晚上啊。过道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著名的男女广播员。两位不太年轻、但还非常漂亮的妇女正领着一位真正的元帅到什么地方去。鲁道夫正在播放文艺节目。他给卡捷琳娜在前排观众席上找了个座位。台上正在比赛说俏皮话,这一切她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不过有一个女人站在舞台边上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她时不时举起一块写着“鼓掌”的小牌子,这时大家就得鼓掌。卡捷琳娜看见鲁道夫正在操作摄像机。他戴着耳机站在那儿,潇洒而文雅。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她不知道鲁道夫几次建议导演绐她拍了特写镜头,而导演也很喜欢这个对台上节目反应真挚的女孩子。卡捷琳娜决没料到此刻全国都看到了她。卡捷琳娜挥动着一札信件冲进了寓所。“家里人在电视上看见我啦,全国都看见我啦!”卡捷琳娜在房间里转着圈欢呼地说。“你真了不起,”柳德米拉说。“现在就差再去趟美国和中国啦,那你就什么都有啦!”柳德米拉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你想象不到,在这段时间里我见到多少大名鼎鼎的人物,别人一辈子也不会见到的。”卡捷琳娜兴高采烈地说。“见到没什么了不起,”柳德米拉沉着脸说。“在莫斯科什么人见不到!问题在于你要在床上感觉到他们就在你身边,而且最好是完全合法的,身份证上写明了,再盖上公章。可我的那位名人看来就要吹了。”“出了什么事?”卡捷琳娜问。“我的追求者没有给调到混合队,反倒要把他调到切利业宾斯克去啦,说他没前途,建议他改行当教练。”“他不是向你求婚了吗?”“他现在还在求呢?说不定,他连教练也当不成。再说,我上切利业宾斯克干什么去呀?到那儿马上都得摊牌啦。到了新地方,就要安排工作,我还去当卫生员吗?这可不是莫斯科呀,在那儿全都会暴露得一清二楚的。算了,让他去考虑吧。你的事儿怎么样啊?”“今天他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我怕得要命。要是他们不喜欢我可怎么办哪?”拉奇柯夫家住在一幢新楼房里,是一个两间一套的小单元。除了父母亲以外,还有一个很小的弟弟。小弟弟吃了点东西,就想悄悄地溜到另一个房间去。“怎么不说一声‘谢谢’?”拉奇柯夫的母亲问道。“烦死了,”小男孩咕哝了一句。“什么叫烦死了?”“算了吧,”拉奇柯夫的父亲说。小男孩不服气地躲开了。鲁道夫宽容地笑笑,表示这些事他不屑于过问。“您毕业以后做什么工作呢?”拉奇柯娃关切地问道。“化学工程师。”“您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学家吉洪米罗夫教授吗?”“他有名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卡捷琳娜答道。这句回答逗得大家都笑了。“可我们家这个笨蛋却不爱学习,”拉奇柯夫的父亲不知怎地说了起来。“就知道推着摄像机瞎转悠。”“哪能这么说?”拉奇柯娃说。“他是个挺不错的摄像师呢。等电视学院成立了,他就上函授班去。”“要是电视学院不成立呢?”拉奇柯夫的父亲问道。“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个正经职业,没什么大用处的玩艺儿。”“您在哪儿工作?”卡捷琳娜问道。“我是个旋工,工人阶级。他们都是知识分子。他呢,你知道,整天推着摄像机辖转悠。她呢,是托儿所所长。不过就要给赶出来了。”“那为什么?”拉奇柯娃问。“因为你只受过中等师范教育。你的下级倒受过高等教营。不管你搞什么花样,人家反正会超过你去的。”“咱们换个话题好不好?”鲁道夫意味深长地说。“干吗要换话题?”父亲奇怪地问。“你把卡捷琳娜带来和我们认识。那就让她认识认识吧。”柳德米拉在用吸尘器打扫房间。“他们什么时候到?”卡捷琳娜问。“明天。”“那你能不能今天就搬回宿舍去过夜呢?”卡捷琳娜问道。“这是为什么?”“鲁道夫说,咱们干吗老是三人在一道呢。”“好吧,”柳德米拉说。“我想跟他直截了当地谈谈。”“那就谈吧……”于是,这天就只剩下卡捷琳娜和鲁道夫两人在这套房间里了。他俩坐在一个小桌旁。桌上烛光摇曳。鲁道夫斟满了两杯酒。“祝你健康!”“祝你健康!”卡捷琳娜说。“多美妙啊,”鲁道夫说。“什么呀?”卡捷琳娜问。“所有这一切啊,瞧瞧,这么多书,这么高的天花板。住在这儿真惬意!”“你们家的房子也挺不错嘛,”卡捷琳娜说。“不值一堤,”鲁道夫挥挥手说。他举起杯:“为你干杯!”“为我们吧!”卡捷琳娜说。卡捷琳娜打开了电唱机。悠扬悦耳的舞曲畹起来了。他俩就在这套宽敞的寓所里跳起舞来,从一间房转到另一间房。第二天两个看房人把房子交还给房主人。教授夫人用手指摸摸书架、书脊和窗台,都是一尘不染。“行啦,”她说,“我验收了。”吉洪米罗夫教授早已埋头在积攒成堆的信件之中,他挥挥手和姑娘们告别。卡捷琳娜和柳德米拉在前厅提起收拾好的箱子,便乘着镶镜子的宽敞电梯下了楼。“你全都对鲁道夫讲了吗?”柳德米拉问道。“没讲成,”卡捷琳娜老实地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会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的,”柳德米拉说。“要是有人给咱们打电话,他们家新来的保姆彼得洛夫娜都会给记下来。原来那个老太婆现在给打发到乡下去了。她已经给我这样记了三年了。全都付报酬的。要是事情紧急,保姆就会给宿舍女管理员打电话,她就会转告我。别愁眉苦脸的啦。古语说得好:指挥官不认输,这场仗还不算完,”说着柳德米拉便拎起箱子,精神抖擞地向地铁走去。鲁道夫送卡捷琳娜回家。她在高层大楼的门前站住了。卡捷琳娜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我有点弄不明白,”鲁道夫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总是不在。”“我在学生们的科研小组里有活动呢。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有趣的实验,所以难免耽搁住。再说,你最好不要老打电活来。这会打搅我父亲,他正在写书呢。最好还是我给你打。对不起,我该走了。”“你能不能让我跟你一块儿上去?”鲁道夫请求着。“你不是单独有自己的房间吗。”“今天不行,”卡捷琳娜说着走进了大门。她乘电梯上了楼,在前厅里站了一会儿,便又乘电梯下来了。她左顾右盼地走出大门,等她确信鲁道夫已经离去之后,才急忙朝地铁奔去。已经快跑到地铁了,她忽然看见鲁道夫正站在入口处抽烟。卡捷琳娜又急忙折回头,已经是十二点四十分了。卡捷琳娜一直躲在售货亭拐角处,等着鲁道夫走进地铁。等他离开之后,她又停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地铁。大家在宿舍里聚会,玛丽娅最后一个来到。“这回好了,”她笑逐颜开地通知大家,“我要搬走啦。今天他向我求婚啦。”她说着便在屋里旋转起来。“可我已经怀孕啦,”卡捷琳娜突然冒出一句。“是这样,”柳德米拉说。“咱们就缺这个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是那回,”卡捷琳娜说。“最后那一次。”“这么说,快三个月啦,”柳德米拉立即掐算出日子来。“他知道吗?”“还不知道呢,”卡捷琳娜说。“我该怎么对他说呀?”“就那么说呗。”“那另外那些事呢?我都是说的谎话,搞得一闭槽啦。”“没什么,”柳德米拉安慰着地。“慢慢地就理出头绪来了。先结了婚,再把真情实话统统告诉他。要是他爱你,他会原谅的。”“要是他不原谅呢?”卡捷琳娜问道。“我不愿意从欺骗开始来建立家庭。这一切都令人厌恶。今后我再也不、再也不欺骗人了。不管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决不再欺骗了。”“那你就把一切彻底告诉他吧。”“我要告诉他的。”“姑娘们,这可是件严重的事,”玛丽娅突然说道,“得想个办法才行。”电视台的几辆流动转播车开进金属饰件厂的院子。几台电视摄像机推出来了,就象是几门不太大的大炮,装上那长长的镜头之后就更象了。摄像机分别安置在几个车间里。摄像师之中也有拉奇柯夫。卡捷琳娜开着自动货车从仓库里运出一台继电器给正在停车检修的半自动流水线。她一看见电视台的车,就心慌意乱起来。当然,在这些电视台工作人员中间不一定有拉奇柯夫,但她还是把货车停在车间拐角后面,下车走进检修工经常聚集的小屋里去了。“库兹米奇找你呢,”人家吿诉她,“快去吧,已经打发人来找过你两次啦。”卡捷琳娜不解地耸耸肩膀,但还是到车间主任那儿去了。有一位高身材、很漂亮的中年妇女止在跟车间主任谈话。“瞧,就是她!”卡捷琳娜刚一在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口露面,库兹米奇便指着她介绍说。“请您相信我,这个姑娘很有前途。她现在已经具有工程师的头脑了。”那位妇女走到卡捷琳娜面前,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她。“换条包头巾,”她说,“解开上衣领扣,”说着便亲自动手给她解开了衣领。“来,走几步看看,”这位妇女命令她。卡捷琳娜走了几步,“腿长得不错……换一件短点的工作服。”“这位是导演,”库兹米奇悄悄对卡捷琳娜说,“现在你要闻名全国啦。”“我不愿意,”卡捷琳娜说。“可爱的姑娘,这可不会征求你的意见,”导演不容分说地打断她,“已经和领导、工会,还有共青团都说好了。”“我没功夫啊,我们第四流水线正停工呢。”卡捷琳娜焦急地寻找借口。一位摄像师往房间里探了一下头。这个人卡捷琳娜在电视台曾经见过的。鲁道夫还给她介绍过呢。“三号摄像机摆在哪儿?”摄像师问。“摆在第二流水线上,”导演说。“他们那边总出毛病。好,就这样安排。”导演最后作出决定。“三号摄像机摆在第二流水线上,先拍十来秒钟。然后听我的口令让流水线停车。模拟机器故障,这时她就出场,”导演朝卡婕琳娜那边摆摆头。“三号摄像机上是谁?”“拉奇柯夫。”“告诉他,让他拍她走过的全景时味儿要足些,突出大腿、臀部,观众喜欢看这个。然后,她摆弄十来秒钟机器,然后我再给她个特写。你还得说几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卡捷琳娜听到拉奇柯夫的名字,彻底地慌了神。“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导演挥挥手说,“就说你喜欢这儿呀,说你打算在这儿干一辈子呀。”“我又不打算在这儿干一辈子,”卡捷啉娜说。导演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小纸条。“这儿有个示范答案,”她说,“由斯维特兰娜·日里佐娃向你提问题。你跟广播员一起上镜头,该感到荣幸呢。”卡捷琳娜一走进车间就瞧见了拉奇柯夫。他正在第二流水线旁安置摄像机。她急忙奔到车床后面蹲下身来,免得被他看见,但是这个地方也挺显眼,来往的女工打她身边走过都惊讶地望望她。“怎么,你不舒服啦?”一个女工问她。“不舒服,”卡捷琳娜应道。她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个不上电视的正当理由。于是她跑到办公室去找库兹米奇。“我觉得身体不舒服,”她开口说,“我不能讲话。”“别犯傻了,”库兹米奇打断她的话。“全国都舍看到你的,马上会有很多人绐你写信的。”工作服和包头巾都给她拿来了。大家帮她换衣服。电话铃响了。库兹米奇拿起听筒。“人家要你排练一下,”他对卡捷琳娜说,“去吧,放胆干吧。”毫无出路了。卡捷琳娜使出最后一招。她跑进女厕所,藏了起来。人们满车间里找她。有人指了指厕所。她几乎是从里面被押解了出来,两边是师傅,前面是工段长。当卡捷琳娜明白,她已无能为力以后,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她一走到第二流水线跟前,便看见拉奇柯夫那张目瞪口呆的脸。但此刻她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她完全按照要求去做。她在车床之间往来穿梭,当流水线停下来时。她便做出排除故障的样子。然后广播员斯维特兰娜·日里佐娃进入镜头。她脸上露出电视上惯见的那种笑容向大家介绍卡捷琳娜。“这位是卡嘉·吉洪米罗娃,”她开始说。“这是这个厂里唯一的女检修工。大家已经看到,这个厂里的车床有多么复杂。可是这位卡嘉姑娘能够判断和排除任何故障。卡嘉,您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呢?”“我没选择呀,”卡捷琳娜回答说,“只不过是我们这儿钳工很缺。”“但是您想必是有意识地选上了这个工厂的吧?”日里佐娃又把话题引回来。“不,”卡捷琳娜答道,“那也是出于需要。这个厂的宿舍有床位,而我当时没地方住。”“您不是莫斯科人吗?”“我是从斯摩棱斯克州来的,”卡捷琳娜答道。日里佐娃有点不知所措。采访开始脱离预定计划了。“您本来是模压工,可是现在调换到更复杂、更困难的工种上来了,不是这样吗?”日里佐娃问。“不是,”卡捷琳娜答道。“这个工种从体力劳动的强度上说,要轻松得多,不过这里要求的技术熟练程度要高些。”“那就是说,您不喜欢干那种单纯机械性的工怍啦?”日里佐娃兴致又高起来。“您愿意搞创造性的劳动?就是说,您是自觉地要当检修工的喽?”“一点自觉性也谈不上,”卡捷琳娜老实承认。“我还有点不想干哪,可是库兹米奇,对不起,是列德涅夫同志跟我谈的让我干。他是我们的车间主任,是个好领导,我不能拒绝他呀。不过,一般来说,大家都不愿意当检修工,挣得少。这方面有漏洞。应当重新研究一下定额。对于技术性强的活儿,报酬也应当高些。”这已经完全离开原定计划了,于是日里佐娃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卡嘉,您的理想是什么呢?您大概准备继续学习,然后再回到自己厂里当工程师吧?”“我一直想继续学习,”卡捷琳娜说,“今年我没有考上大学,明年还要考。不过我可不一定再回到这个厂里来了。我还是要上化工学院。”“祝您成功,卡嘉!”“谢谢。”日里佐娃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摄像机上的小红灯熄灭了。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卡捷琳娜也朝自己那排车床走过去。冲床把毛坯卷了起来,卡捷琳娜看了看报废的加工件,打开了装着改锥和扳子的提包。“你好,”拉奇柯夫站到她身边。“咱们的会面可真有意思呀!”“的确很有意思,”卡捷琳娜表示同意。“你敢情还是个女英雄哪!”“怎么,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吗?”卡捷琳娜问道。“哪儿的话,我简直受宠若惊呢!”有人招呼拉奇柯夫。转播已经结束。电视台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他们的设备。“再见吧,”拉奇柯夫说,“往后该往哪儿给你打电话呀?”“原来往哪儿打,还往哪儿打,”卡捷琳娜回答。“不过,就我的理解,那个电话号码是个幌子!”“是个真的电话号码,”卡捷琳娜说,“你要是打电话来,会有人转告我的。”卡捷琳娜正在妇幼保健咨询站。她默默地穿上了衣服,望了望医生——一个神情疲惫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医生说,“目前一切都好。一切正常。”“我需要作人工流产,”卡捷琳娜哭丧着脸说。“已经晚了,有十周了。”“这我也知道,”卡捷琳娜说。“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办法总是有的,”医生说。“让孩子的父亲来见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呀,”卡捷琳娜故意这样回答。候诊室里坐着未来的母亲们。其中许多人有丈夫陪伴着。这些年轻的妇女神情安详、泰然自若,不无自豪感地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那儿等候着。“怎么样?”当卡捷琳娜和柳德米拉走出咨询站时,柳德米拉问她。“什么办法也没有了。”“真倒霉,”柳德米拉说着抽起烟来。“也给我一支烟,”卡捷琳娜说。她不会抽烟,这是她有生以米第一次。几辆小汽车开到咨询站跟前。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妇女们搀下车来。卡捷琳娜和拉奇柯夫在苏沃洛夫街心花园里会面。他俩坐在一张长椅子上,十六年以后,他俩还要坐在这里的。“我有什么办法呢?”拉奇柯夫问道。“你去跟父母谈谈。也许母亲有认识的医生,会同意给作流产的。”“得了吧,”拉奇柯夫把手一挥,“干吗还要把父母也拉扯进来。”“那我怎么办呢?”卡捷琳娜问。“早该想到哇,”拉奇柯夫气冲冲地说。“你也早该想到的。”“我怎么知道这孩子是我的!”拉奇柯夫问。“你的一切都是欺骗我。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孩子?我不相信你。”“原谅我吧,”卡捷琳娜哀求他。“我向你发誓。我一辈子再也不欺骗你了。不论什么事,不论什么时候。相信我吧。”“看来,你早就有一套周密的打算了。”这种想法越来越使拉奇柯夫感到中意。“不,”他说,“一个女人欺骗过一次,就终生得不到信任了。这件事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你这是自作自受。”“好吧,”卡捷琳娜说,“也许你说得对。我是自作自受。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找个医生。”“你们工厂不是有医务室吗,”拉奇柯夫回答一说。“我们国家是关心劳动人民健康的。谁不知道,我们国家的医疗保健事业是全世界第一流的。”拉奇柯夫甚至越说越高兴起来。“好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各奔前程吧。你到医务室去,向他们说明情况,他们会给解决的。对不起,我该去播节目了。”拉奇柯夫站起身来走了。起初他走得很慢,后来就跑起来,追上了电车,跳上去,转眼间,他和电车都消失在树后面了。莫斯科飘落了第一场雪。男孩子们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性急的人已经开始滑雪了。卡捷琳娜下班回来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下,然后面朝墙翻过身去。柳德米拉正在电炉上热晚饭。“要是我当时就把真情全都告诉他,那现在的情况就不会是这样了,”卡捷琳娜突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反正都一样,”柳德米拉反驳道。“你告诉他也好,他自己知道的也好。主要看结果。不过也还没有完全绝望呢。我已经采取了点措施……”夜晚,拉奇柯夫的母亲来到了集体宿舍。她进屋之后,四下打量一番,问道:“嗯,这么说,吉洪米罗夫教授的女儿就住在这儿?”卡捷琳娜坐起身来,可怜巴巴地微微一笑。她心头又燃起了希望:既然母亲来了,那么一切也许可以改变的。现在不是她独自个儿来处理这件事情了。拉奇柯娃连外衣也没脱,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我和鲁道夫作了一次严肃坦率的谈话。他不爱你,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谁在年轻时候没有过呢?拿教授住宅来演出这么一场无聊把戏,多叫人恶心。”拉奇柯娃皱了皱眉头。“我只能帮你一件事:我在妇产医学院里有熟人。那儿会让你住院的,不过要由工厂和你们医务室开个证明。这是院长的姓名,开证明就开给他。还有,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进行那些无聊的威胁。”“我没有打过电话呀,”卡捷琳娜说。“那么就是你让你的朋友打的。”“我没有求过任何人,”卡捷琳娜瞥了柳德米拉一眼。“那是我打的,”柳德米拉直认不讳地承认。“说不定我还不光是要打电活,还要给您和您儿子的工作单位写信哪。造下孽就得受罚的,”柳德米拉几乎是慷慨激昂地说出这番话。“看来,你就是那位柳德米拉吧,”拉奇柯娃转过身来对柳德米拉说。“你就是在第六面包厂当造型工的精神病专家喽。”“没错,”柳德米拉以挑战的口吻回答。“那又怎么样?”。“没什么,”拉奇柯娃答道。“我只不过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一些记者朋友听了。他们说,很可以写一篇不错的小品文,夸夸你们这些想要征服莫斯科的女英雄呢。”“我们哪儿想征服什么,”卡捷琳娜忍不住说。“我们只是老老实实地干活。”“那就好好干,”拉奇柯娃没好气地说。“就安分守己地在集体宿舍里住着吧。当年我自己也是住过集体宿舍的。”“现在时代不一样啦,”柳德米拉插嘴说。“时代总归是一样的。要想收获,先得劳动、挣钱,”拉奇柯娃提高了嗓门嚷起来。“我们一家四口才住两间房子,我们就缺你和你的孩子啦?不行,没那么便宜,一平米你也甭想捞得到!”“请原谅,”卡捷琳娜说。“我什么也不需要。谢谢您给我介绍医学院。我向您保证,今后决不为任何事去麻烦您。您该走了,要不就赶不上地铁了。”拉奇柯娃站了起来。“要是你还需要什么帮助,也许,需要钱……”她又说。“谢谢,”卡捷琳娜说。“我自己挣的工资不少。”“那么再见啦,”拉奇柯娃说。“再见,”柳德米拉代替卡捷琳娜答话说。等拉奇柯娃一出门,她就冲着卡捷琳娜开火了。“你想显示你的高尚是不是?对付这种蛮不讲埋的家伙就得给他们点蛮的!”“那又何苦呢?”卡捷琳娜问道,“再说,她说得也对。人家干吗要因为有了我而打乱自己的生活呢?”“那凭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抚养教育孩子呢?”柳德米拉问。“孩子不会出生的,”卡捷琳娜说。又一个春天来到了。产院里正有一些产妇出院。尼古拉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他献给护士一束花,然后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儿,聆听着临别赠言。“小姑娘很健康,”女医生对他说。“要是能让她到郊外过夏天那就好啦。”“那是自然啦,”尼古拉肯定地说。他们朝尼古拉那辆破旧的胜利牌汽车走过去。柳德米拉和玛丽娅在汽车旁等着卡捷琳娜。女友们互相亲吻。玛丽娅圆鼓鼓的肚子已很显眼了。“真该换一个人来接她。”大家坐进车里以后,尼古拉抱怨了一句。“那是为什么?”柳德米拉马上接问道。“再过三个月玛丽娅就该生产了。接着你也会怀孕的。你们三个人都在一个区里。别人还以为我有一大群情妇呢?”“真亏你想的,”柳德米拉一挥手。“现在应当高高兴兴的,咱们的小姑娘出世啦。庆祝庆祝吧。”在集体宿舍为卡捷琳娜拨出来的那个单间房里聚着十来个人。房间已经布置好了,东西真不少,都显得有点挤了。屋里有一张给卡捷琳娜准备的沙发床,一台旧的列宁格勒牌电视机,还有一架电唱机和不少唱片。屋子中间摆着一个漂亮的镀镍摇篮车。“买这个干吗呀?”卡捷琳娜不安地说。“这种摇篮车多贵呀。”“全都是计划好了的,”尼古拉安慰她说,“这个小车你用完了给玛丽娅,往后呢,柳德米拉也要出嫁的。”“哼,我才不会让你们高这份兴呢,”柳德米拉摆了摆手说。“那别的东西都是从哪儿搞来的呀?”卡捷琳娜问。“从全莫斯科搞来的,”尼古拉指着在场的人说。“我这些亲戚把用不着的东西都送来啦。”妇女们都来亲吻小姑娘。“起个什么名字呀?”大家问卡捷琳娜。“叫亚力山德拉,随我父亲的名字吧,”卡捷琳娜说。“大家请坐吧,”柳德米拉张罗着。大家都坐下了。“下一个节目:明天你就搬到尼古拉和玛丽娅的别墅去。”“得啦,哪儿是什么别墅呀,”尼古拉咕哝了一句。“花园里的一块地方。不过房子已经准备好了。”“食品由我和尼古拉负责送,”柳德米拉接着说,“回来以后,你还得用一个月的时间照看孩子,等到托儿所能把她收下。头半个月我倒到中班,那时候玛什卡该休产假了,让她提前开始学习料理婴儿。再一件是,三个月后就是大学入学考试。你去年是化学没考好吧?那么这次,化学就由我这位新朋友负责。”一位神情庄重的男人站起来点了点头。“这位是副博士,副教授,他可以保证你复习好。”“要是她物理课考坏了呢?”那位副教授问。“那就拿你去换个物理学家,”柳德米拉立即回敬一句。尼古拉给大家斟满了酒。“为亚力山德拉……父名怎么叫呢?”“亚力山德洛夫娜,”在一片沉默中卡捷琳娜回答。“好吧,为小莫斯科姑娘,亚力山德拉·亚力山德洛夫娜·吉洪米罗娃干杯,乌拉!”深夜。卡捷琳娜在洗尿布。房间里拉起几条绳子,上面晾着一片片的尿布。桌上摊着课本和笔记本。卡捷琳娜洗完尿布便坐在桌旁。她想学习,但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眼皮自己就合拢了。于是她哭了起来。她悄悄地饮泣着,怕吵醒女儿,又怕吵醒睡在折叠床上的柳德米拉。卡捷琳娜哭了一场,擦干眼泪,收起笔记本,开始上闹钟。已是深夜两点多了。卡捷琳娜把闹钟拨到六点,想了想,又拨到五点五十,但看了看那些尿布,就把闹钟又拨到五点半。她只能睡三个钟头了。闹钟响了。卡捷琳娜按了一下钮,翻了个身,但过不一会儿还是强迫自己起床了。她披上浴衣走进浴室。对镜照了照。从面容上看,这还是过去的那个卡捷琳娜,只是眼角爬上了几条皱纹,跟从前一样浓密的头发里露出了几丝白发。当她从浴室出来时已判若两人了。明显的皱紋不见了,一根白发也没有了。深褐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着,她的假发套是极好的。这是两间一套的住宅。屋里摆着一些尽管是标准式样、但却是结实耐用的家具。卡捷琳娜走到另一间房,十六岁的女儿亚力山德拉还在那儿睡着。卡捷琳娜把她托起身来,放到地板上。亚力山德位蜷缩着身子,准备就这样睡下去。卡捷琳娜敏捷地把被褥收进抽屉里,收起了沙发床,打开窗子,然后走进了厨房。亚力山德拉感到一股凉风吹了进来,她想再爬到沙发床上去睡,但已经没有被褥。“哼,你等着吧,”亚力山德拉赌气地说,但也只好起床了。卡捷琳娜在厨房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着记事本。“你什么时候回来?”亚力山德拉问道。“不知道,”卡捷琳娜简短地答道。“看样子,要很晚。”“那么,晚上我可以把姑娘们请来啦?”亚力山德拉问。“男孩子也可以请来,”卡捷琳娜说。“那还用说,”亚力山德拉说。卡捷琳娜去自己房里拿了钥匙和手提包,又回到厨房。“我知道,”亚力山德拉抢先说道,“午饭在冰箱里:浓缩方便汤、煎牛排、水果罐头。碗碟由我洗。”“那好,再见,”卡捷琳娜微微一笑。“再见,”亚力山德拉也微微一笑。柳德米拉喝完了早茶。她住在一间一套的小单元房里。一张大床就占了半个房间。这张床却又不知为什么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因而它就成了屋里的主要陈设了。柳德米拉披上外衣从楼里走出来。她毫不理会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那种谴责的眼光,一面抽着烟,一面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清晨的汽车站上照例是拥挤不堪。汽车开来时,里面已经挤得满满的了,要上车就得打冲锋。这是莫斯科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公共汽车显然还不够用。柳德米拉拼命往刚开来的那辆汽车上挤,但是人们把她挤了下来。于是她便沿着马路朝前走,截住了碰见的第一辆伏尔加牌小汽车。“去霍洛舍夫卡,”她说。“八点以前赶到,我付三卢布。”卡捷琳娜来到院子里,走到日古里牌小汽车旁边。她把启动钥匙插进去,发动机转动起来了。卡捷琳娜加大油门,仔细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她觉得有点不对头。她关上发动机,沉吟了一下,又把车发动起来。她猛地一拐弯,车子陡地一下开走了。她几乎没有减速,便驶出那条小巷,加入到马路上的车流之中。她跟在一辆带篷卡车后面行驶了几秒钟,然后看了看后视镜,便飞快地开始超到前面去。现在她的车行驶在最左边的行车线上,飞快地超过右面的一辆辆汽车。那些男司机们面带几分惊恐的神情望着她,其中有一个想和她比试比试,但很快就落后了。再说也快到公路车辆检査站了。驶近检査站时,卡捷琳娜稍稍放慢了车速。驶过岗亭时,她冲岗警微微一笑。他也对她笑笑,不过还是用指挥棒警吿了她一下,然后转身便把那辆和卡捷琳娜比赛的汽车截住了。玛丽娅和尼古拉坐在一辆十分拥挤的公共汽车里。“买了一辆车,”玛丽娅抱怨地说,“一星期才能用一次,还不一定,这是何必?”“你又不是不知道,汽车没地方搁嘛!”尼古拉辩解地说。“得了吧,别的没有,地方还没有?”玛丽娅不同意,“工地上有的是地方。”“怎么,你忘了,”尼古拉问她,“上回那辆自卸卡车不是把我的右挡泥板给刮坏了?”“那又怎么样?”玛丽娅问他。“你想让你的汽车新一辈子吗?”“倒不要新一辈子,”尼古拉说。“不过那辆伏尔加我跟父亲已经用了二十年了。”“这还算长呀,”玛丽娅轻蔑地回答,“我爷爷的一双皮靴穿了一辈子,后来还是我父亲穿破的呢。”“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尼古拉心平气和地回答。卡捷琳娜把车开进化纤联合工厂的大门,又滑行到一个车间门口。车间里,一群穿浅蓝工作服的人正埋头钻研一台装置的内部构造。“你们好,”卡捷琳娜说。“您好,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洛夫娜,”大家尊敬地回答她。“怎么样?”她问。“简直是废品,”大家回答。“工厂那台呢?”她问。“工厂那台也一样,”大家回答。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突然忿忿地把改锥往旁边一扔。“鬼知道,”他几乎喊了起来。“这算什么新装置!象这样的,日本人去年就淘汰了。它现在就已经过时了,等咱们把工艺规程摸准了,它也就老掉牙了。”“别着急,”卡捷琳娜说着拿起图纸,“咱们来研究研究……”卡捷琳娜开着汽车在莫斯科大街上奔驰。在斯烈坚斯基拱门附近的报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卡捷琳娜刹住车,男人立即上车坐在她身旁。他向卡捷琳娜探过身去想要吻她,但是卡捷琳娜全神贾注地坐得笔直,因此这一吻显得十分笨拙,他仿佛是啄了卡捷琳娜的面颊一下。“你好象有点情绪不好?”他问。“情绪不好。那怎么?”卡捷琳娜问,“你能帮我的忙吗?”“那要看什么事啦,”男人说。“谢谢,”卡捷琳娜说。他们驶过市中心,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幢预制板结构的九层楼前停住了。这楼象摩天大楼似的高高耸立在本世纪初建造起来的老式四层楼房中间。他们乘电梯上了楼。卡捷琳娜打开房门。他们走进一个两间一套的小住宅,里面摆满了书架。除了书,屋里还有一个窄沙发、几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台电视机和一台收音机。卡捷琳娜在桌旁坐下来。男人想拥抱她,但卡捷琳娜对此毫无反应。男人面有愠色。过会儿卡捷琳娜动手铺床。男人开始脱衣服,可是卡捷琳娜又在桌旁坐下了。“嗯,你究竟怎么啦?”男人问道。“没什么,”卡捷琳娜说。她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到底出了什么事?”男人问道。“我们厂里一台新装置不能用,”她说,“我的萨什卡不好好学习,我家的住房该修了。我妈妈病了,该把她接到我这儿来,我车上的万向轴声音不对头,需要赶快换一个……”“难道在这种时候,你竟会想起这一切事情吗?”男人感到受辱似地说。“那么我该在什么肘候想这些事呢?”卡捷琳娜问他。“总之我对这一切都厌烦透了。”“厌烦什么?”男人问道。“所有这一切,”卡捷琳娜答道。“我厌烦在别人家里偷偷摸摸幽会,我厌烦从女朋友那儿借钥匙混两个钟头,我厌烦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去做,为什么我就该总是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呢?”“可是,你要理解……”男人开始说。“我什么也不想理解,”卡捷琳娜怒冲冲地说。“可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男人耐着性子说。“得等我女儿唸完十年级,进了大学,我不能伤孩子的心。要等待……”“以后还要等她出嫁,以后还要等她给你生外孙子,然后你老婆就会生病,而妻子有病是不能离弃的。然后我们就都该死啦。”男人不作声了。卡捷琳娜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把钥匙往桌上一扔。“你等会儿把钥匙放到信箱里,”说完她就走了。那男人半裸着身子从窗口看着她坐进汽车,猛地把车子开走了。夜晚,卡捷琳娜又把车开到工厂。她走进车间。那台试验装置已被拆卸开来了。四周堆满了零件和各种工具。钳工们正在拆卸电抗器。“还是不行吗?”她问道。“不行,”大家回答她。于是卡捷琳娜也穿上了工作服。深夜。卡捷琳娜回到自己的家。她外衣还没脱就迳直走到女儿房间里去。亚力山德拉正躺在床上看书呢。“怎么样?”卡捷琳娜问。“挺好的,”亚力山德拉回答。“那好吧,”卡捷琳娜说。“总算谈了这么几句话,”亚力山德拉说。卡捷琳娜走回自己房间。亚力山德拉侧耳倾听。妈妈房间里静悄悄的。突然,从屋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亚力山德拉下了床,走进妈妈房里,看见卡捷琳娜正在抽泣。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咽着,她的肩头一耸一耸的,几乎是在无声地啜泣,这就更使人感到她哭得伤心。初秋。一些去别墅度假的人从电气列车里涌了出来。一些中年男女拿着大包小包、网袋、提兜。还有一些年轻人带着吉他,穿着紧士裤和短袖衫,短袖衫上印着希奇古怪的花纹、图案,甚至报纸上的消息。有个姑娘刚一走下站台,就忙不迭地脱掉短袖衫,并开始脱紧士裤。老太婆们用谴责的眼光望着她,男人们则津津有味地注视着——看她是否就到此为止。处女般静谥的大自然,刹时间被现代文明的声响填满了:抑扬的吉他声,半导体收音机的乐曲声,列车驶过的喧嚣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从电气列车上下来的一群群游客在居住区里走着,他们经过一幢别墅,有几位妇女正在篱笆里面干活儿。她们虽已三十出头,但看起来还很年轻。这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公柳德米拉、玛丽娅和卡捷琳娜。玛丽娅在做午饭。其余的人在摘苹果。卡捷琳娜站在一棵苹果树下摘苹果。她很小心地把一个个苹果放进篮子里。尼古拉坐在另一棵苹果树上,柳德米拉拿着桶站在树下。“咱们摇晃一下吧?”柳德米拉出了个主意。“我给你摇,”尼古拉吓唬她。“苹果掉在地上,就保存不住了。”“什么东西也不能保存很久的,”柳德米拉反驳他说。“你始终循规蹈矩地生活,你保养得好吗?头发都白啦,也歇顶啦。”尼古拉没有吭声。“喂,你反驳呀,你可以说:‘你呀,你也不年轻啦!’”“干吗要这样?”尼古拉说。“你说话带刺已经习以为常了。其实,你心地是很善良的。只是你的生活目标选择得不对。”“那怎样才叫选择得对呢?”“你总想嫁个国王。”“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嫁个国王。我找个国王在苏联能干什么呀?现在嘛,我倒情愿嫁个将军。有一回,我在素良卡大街上走,一辆黑色伏尔加开过来,里面坐着将军和将军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当一个挺不错的将军夫人哩。”“想当将军夫人,就得先嫁给一个中尉。然后跟他在边境线上、在原始森林里、在沙漠地带混上二十年才成。”“你可真讨厌,”柳德米拉说。“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可在生活里是可以中彩的呀。我一直都在买彩票呢。”“你中过彩吗?”尼古位知道。“那还用说!有两次都得过三卢布呢。”卡捷琳娜帮玛丽娅摆餐桌。“你怎么没有邀请维克多·谢尔盖耶维奇一起来呢?”玛丽娅问道。“窝囊废,”卡捷琳娜一挥手。“胆小鬼,我们彻底吹了。”“嗯,也应该谅解他。他挺有地位,总得有所顾忌吧。”“这跟地位有什么关系?”卡捷琳娜反驳说。“弄不好就会惹出些麻烦。”“可能的。但是谁又没有麻烦呢?今天我把连袜裤扯坏了,不痛快。联合工厂的计划完不成,也不痛快。”“是真的任命你当联合工厂的厂长了吗?”“任命厂长还能随便开玩笑。”“你现在管多少人呢?”“三千多人。”“嗬,大概挺难对付吧,”玛丽娅深表同情地说。“得管三千人哪。”“三个人也不容易对付,”卡捷琳娜平静地说。“要是能把三个人管好,那么,再多也一样。不论是三个,还是三千个。”随后,大家围着一张固定安在苹果树下的桌子坐下来。别墅附近的来往行人听见阵阵笑语声,看见这里有男有女有孩子们,人们也许以为这是幸福和睦的一家人呢。薄暮时分。玛丽娅和卡捷琳娜两人坐在门廊台阶上谈心。尼古拉带孩子们洗澡去了。玛丽娅和尼古拉已有三个孩子:大的快十六了,小的刚过四岁。“你知道,我从来不羨慕别人,可是我非常羡慕你。你真幸福嗍。”卡捷琳娜说出了心里话。“我的确很幸福,”玛丽娅表示同意。“不过,你也很幸福辆。你所追求的不是都实现了吗。”“这又有什么用?上班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一到了家,有时候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你不是还有亚力山德拉吗?”“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已经谈情说爱啦。”“我说,卡奇,也许你也有点失策的地方?也许你太高傲了?男人们是不喜欢这样的。”“我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傲。可上哪儿找那些男人去?没有可考虑的人哪。还不到四十岁,肚子就挺出来啦。都是些邋里邋遏、萎靡不振的样子,皮鞋老是脏的。”“这跟皮鞋有什么关系呀?”玛丽娅不解地问道。“我一见男人穿脏皮鞋就受不了。一下子就没兴致啦。”“那你可以教他擦皮鞋呀。我那位就是我教会的。”“你看,还得教他擦皮鞋。等你教会了,生活也就过去了。”“生活就这样也是要过去的,”玛丽娅带着哲理的意味说。“不,……你要求得太高了。”“不,我要求得并不高,”卡捷琳娜不满意地说。“降格以求我也不在乎。可是降了格也求不着啊。”“要不和尼古拉谈谈?”玛丽娅建议。“他的朋友挺多的。”可是接着就犹豫起来:“不行,他们都结过婚啦。”“结没结过婚有什么区别?”卡捷琳娜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你想要拆散别人的家庭吗?”玛丽娅吃惊地说。“什么叫拆散?”卡捷琳娜反问她。“如果能拆得散,那就是说它本来就不是个家庭,要真是个家庭,那就不管你拆不拆,反正是拆不散的。”“不过,有时候男人也会迷上一个女人的,”玛丽娅不同盘她的话。“可我不知为什么早就遇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卡捷琳娜叹了口气。“如今的男人长的不是脑子,而是电子计算机。他在迷上你以前,先要算出上千个方案来。我该走了吧。”“你还是在这儿过夜吧?”玛丽娅提议说。“不行,明天早上八点钟我还要开调度会。”卡捷琳娜说着沉吟起来。她拿出记事本,记了些什么,然后心事重重地用手指敲打起门廊的栏杆来了。这是她养成的一个坏习惯。后来她乘上夜班电气列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象卡捷琳娜一样的单身女人,有的上了年纪,有的正当中年。她们坐在那儿,不时地望一望窗外,或是翻看着厚厚的破旧的书。车厢里还坐着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他俩默默地玩着纸牌。还有一对年轻恋人,他们正在接吻。小伙子尽情地沉醉在其中,而那个姑娘倒好象是在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自豪。每吻一下之后,她就以胜利者的神情望望那些单身妇女。其实,那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卡捷琳娜翻阅着自己的记事本。她穿着一套旧的、但却十分合身的衣服,是专为到别墅干活穿的。衣服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膝盖、大腿、胸部都清楚地显露出来。在一个站上,有一个男人上了车,她身穿帆布短上衣,前襟敞开着,下身是一条洗得退了色的紧士裤。“大家好,”他说。乘客们抬起了头,没有出声。只有一个老太婆搭了腔。“你好。”老太婆正感到闷得慌,她大概不会反对聊天的,但她引不起男人的兴趣。而其他的女人则没有对这个男人发生兴趣。一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气的姑娘正在读一份外文报纸,她不经心地瞥了这个刚上车的人一眼,又沙沙作响地翻起那份厚厚的报纸来。在她眼里,这个人有点傻头傻脑。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把脸朝窗口扭过去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过于年轻了,怕还不到四十呢。卡捷琳娜放下记事本,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她这么做不如说是出于一种习傻。她总是仔细地观察着各种各样的人,为的是把他们牢牢记住。这个刚上车的人从乘客当中选中了她,于是便在她身旁站住了。“我不妨碍您吧?”他问。“不,”卡捷琳娜回答。她垂下眼光,一下看见这个男人恰巧穿着一双很脏的皮鞋。“我自己也非常讨厌脏皮鞋的,”那个男人突然说道。“您的皮鞋关我什么事!”卡捷琳娜有意中断这场谈话。“那是自然啦,”男人肯定地说。“但是这使您不痛快。”“您怎么知道?”卡捷琳娜问。“这从您险上一下就看出来了。”“您能从脸上看出人家心里的东西?”“是啊,您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您如果愿意,我还可以继续看下去。”“那就试试看吧,”卡捷琳娜说着莞尔一笑。她觉得这个人怪有意思。“您没有结婚,”男人接着说。“这纯粹是瞎蒙了,”卡捷琳娜反驳说。“怎么?”男人问道。“如果说我没戴结婚戒指,这可说明不了什么。”“即使您戴着结婚戒指,您还是没有结婚。您的目光是没有结过婚的女人才有的。”“难道未婚女人还有什么特殊的目光吗?”卡捷琳娜感到惊异。“当然啦,”男人肯定地说,“她们是用一种评价的眼光来看人的。只有民警、领导干部和未婚女人是这样看人的。”“说不定我是个领导干部呢?”卡捷琳娜问道。“不会的,”男人说。“您是一位女工,也许是位工长。您的手暴露了您的身份。我看这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自己就是个电焊工,不错,是最高一级的电焊工。至于说您没有结婚,这一点儿也无可非议,我也是没有结婚的。”“那么这倒是说明了您的缺点,而不是优点。”“这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男人反驳道。“只不过我不大走运就是了。”“她自然是个坏女人吧,”卡捷琳娜说。“不,她是一个挺好的人。如今她又结了婚,而且生活得很幸福。”“那么说,是您不好?”卡捷琳娜问。“我也是个挺好的人呀,”男人笑了起来。“您要知道,我可以说是什么毛病也没有。”“好这个?”卡捷琳娜用手指往上衣领子上弹了一下。(注2)“这个嘛,我倒是喜好,”男人又笑起来。“只不过是在工作之余,还要有好酒菜才行。我住在维尔纳茨基街附近。离那儿不远就是沃伦佐夫池塘,一片白桦树。往白桦树下一坐,真是惬意……”“孩子们就在周围瞎闹,”卡捷琳娜插了一句说。“没有的事,”男人保证说,“我们选的地方总是离孩子们远远的。”“就连大人们也不愿意往那儿看的,”卡捷琳娜皱皱眉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男人不同意地说。“我们从不乱丢下什么酒瓶子和罐头盒之类。这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地方。有工夫我带您到那儿去看看。我们一星期在那儿聚会一次。我有个朋友,他有胃溃疡,不能喝酒。他去那儿只是看着我们,替我们高兴。咸鱼、酸黄瓜,黑面包,再撒上点盐……”“见鬼,”卡捷琳娜说,“您形容得那么馋人,我都想吃撒盐面包和酸黄瓜了。”“真行,”男人赞赏地说,“你入了我们工会了。”“我看,我们还没有熟到改称‘你’呢。”“那就从现在起改好了,”男人接口说。他们一起走出电气列车。“我去叫辆出租汽车送送你吧,”男人说。“干吗要这样?”卡捷琳娜问。“你怎么老是提这么多问题:干吗,为什么,怎么会。没什么用意。我就不能送送我喜欢的女人吗?我这儿还有五卢布。”“到我家够了,可回程就不够了,”卡捷琳娜说。“你对什么事向来都计算得那么精确?”“向来如此。”卡捷琳娜问答。“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卡捷琳娜,你呢?“果加(注3)。”“噢,叫果加,”卡捷琳娜吁了一口气,“我就差没遇见过这个了(注4)。”八点差十分,化纤联合工厂厂长吉洪米罗娃走过大门来到车间。试验中的那台装置仍然不能使用。工研究所正在开会。出席的有所里的科学家和卡捷琳娜率领的联合工厂的代表。会议由研究所所长巴甫洛夫主持。卡捷琳娜正在结束自己的发言。“结论是这样,”卡捷琳娜说。“联合工厂决定不采用这种装置,我想,其他企业也会这样做。此外,我们还要提出研究所领导在学术上是否称职的问题。”“幸好,这不在您的职权范围之内,”巴甫洛夫反驳卡捷琳娜说。“怎么会不在呢?”卡捷琳娜微微一笑。“作为厂长联席会议的成员,这恰恰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只要联席会议一开会,我就要提出这个问题。”卡捷琳娜收拾起文件,便向门口走去。工厂代表们都跟着她起身走了。“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洛夫娜,”巴甫洛夫困惑不解地问地,“您上哪儿去?”“对这种空谈我厌烦透了。再见。”于是工厂代表们在卡捷琳娜率领下离开了会场。在大百货商店里。卡捷琳娜从皮包里掏出两个大尼龙网袋,开始往里面装各种食品:干酪、腊肠、鱼、果汁、一包白糖、一盒糖果,还有饺子。她不加思索地碰见什么就往网袋里面装:酸奶、炼乳、黄油,最后又抓起一袋土豆,可是哪一个袋子也塞不下了。她只好把这袋土豆夹在腋下往收款处走去。然后她就夹在同样一些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中间往家走。提着这许多东西走起来很不方便,很吃力,她好几次停下来喘气。突然有人从她手里把网袋接了过去。原来是果加。“你好,”他笑着说。“我已经在这儿转悠了两个钟头了。”“干什么?”卡捷琳娜问。“你要是再提这种蠢问题,我总有一天要敲你的,”果加对地说。“我还是要问:干什么?”卡捷琳娜又重复一句。“因为我想见到你。”“以后记住,这样突如其来的作法我可不能容忍,”卡捷琳娜警告地说。“你应当先打个电话来。”“我打了,”果加说。“是个女的挂的电话。也不知是你前几天用炒菜锅敲了她了是怎么的,说得客气点,她简直是粗暴无礼。怎么,你住的是集体宿舍?”“那是我女儿,”卡捷琳娜说。“原来你还有个女儿?”果加大为惊讶。“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说不定,你还有个丈夫吧?”果加问道。“那又有什么不同呢?”卡捷琳娜问道。“如果真象你说的,你喜欢我的话?要么是,你只喜欢没结过婚的女人?”卡捷琳娜反问道。“那,”果加说着,把网袋往地上一放,“就是说,你和丈夫吵架了,想要借用我来教训教训他,对吗?”“果加,您有这么一副善于推理的头脑,真应该去搞预测预报工作才是。”说着,卡捷琳娜拎起了网袋。果加又把网袋从她手里接过去,他俩继续往前走。后来又一起进了电梯。然后卡捷琳娜打开自己家的房门。亚力山德拉手里拿着物理课本,迎着他们走出来。“你好,”果加对她说。“这是我的朋友格奥尔基·伊万诺维奇,”卡捷琳娜做了介绍。“亚力山德拉,”亚力山德拉说。“如果尔们不需要我……”“需要的,”果加打断了她的话。“把食品放到电冰箱里,”说着把网袋递给她。亚力山德拉不解地耸耸肩,不过她还是接过网袋,走进厨房去了。果加象主人似的在这套房间里走了一遭,细细打量着家具陈设。“怎么样?”卡捷琳娜问。“挺好,”果加答道。“该准备晚饭了吧?”“来吧,”卡捷琳娜说。“不过我要先休息十分钟。”“你歇着吧,”果加同意说。他走进厨房,打开电冰箱,先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然后就动起手来。他点燃了炉子,把盛汤的锅坐到火上,又把炒菜锅先烧热,然后把牛排放进锅里。“你吃饭吗?”他问亚力山德拉。“要是吃就怎么着?”亚力山德拉反问一句。“那就来切点葱。”亚力山德拉接住递递过来的刀,动手切起葱来,虽然她根本不情愿这么做。果加非常熟练地一下子就把鲱鱼皮剥了下来,然后又煮上鸡蛋,打开一罐猪肝酱,往里面撒上些葱,倒上些葵花子油,鸡蛋已经煮熟,放在水管下面去冲凉了。卡捷琳娜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换上一件罩衫,走进厨房。餐桌已经摆好了。卡捷琳娜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张着嘴没有说出来。果加这时从墙上的小橱里取出已经开过瓶的味美思酒、杜松子酒、桔汁罐头、芒果汁罐头,对好了酒,迎着光亮看了看,又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放进杯里。母亲和女儿交换了一个眼色。“请吧,”果加说,等母女二人入座,他才坐下。“妈妈怎么叫你?”他问亚力山德拉。“玛露霞(注5)。”“我也就这么叫你吧,”果加说。“那我就管您叫瓦夏,”亚力山德拉说。“好吧,”果加同意地说,“我的名字怎么叫的都有:若拉、格奥尔基、果沙、尤里、果加(注6)。”“果加这名字也挺不错,”亚力山德拉又改变了主意。“您和妈妈在一起工作吗?”她问。“不,”果加说,“不过我们将要一起生活。”“您想和她结婚吗?”亚力山德拉问。“对。”“她也同意?”“当然,”果加肯定地说。“那你们准备在哪儿住呢?”“就在这儿住,”果加说。“住在厨房里?”亚力山德拉问。“不,住在你的房间里。你呢,只好委屈一下搬到过道里去啦。暂时这么办,将来你也会出嫁的。你丈夫的父母说不定有一套宽敞的住房,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会分一间房给你们的。”“要是他是从库尔斯克来的呢?”亚力山德拉问。“要是从库尔斯克来的,那就最好别嫁给他,”果加说。“如果是真的爱情呢?”“嗯,如果是爱情,那么,”果加两手一摊。“在爱情面前是没有任何障碍的。那么,你就留在这儿,让妈妈搬到我的集体宿舍去。”“您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亚力山德拉问。“就是现在,”果加答道。“您和妈妈认识很久了吗?”亚力山德拉问。“两天两夜。”听到这里,亚力山德拉拍手大笑起来。“你笑什么?”果加感到奇怪。“可妈妈总坚持说,爱情归爱情,但是对一个人必须很好地了解,要了解就需要时间。”“妈妈说得对,”果加肯定地说,你还在怀疑达是不是爱情的时候,那就需要时间。”“这么说,您不怀疑啦?”亚力山德拉问。“我本人不怀疑,”果加说。“至于她怎样,”他朝卡捷琳娜扬扬脸,“我还不知道。不过,她还有时间考虑的。”大家都不作声了。果加和亚力山德拉都望着卡捷琳娜。而她却沉默不语。他们三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果加走后,卡捷琳娜和女儿在厨房里洗餐具。“他是哪儿的呀?”亚力山德拉问。“在电气列车上认识的,”卡捷琳娜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是看见了嘛,”卡捷琳娜答道。“他干什么工作?”“电焊工。”“嗯,电焊工咱们家还没出过呢。他把你当成什么人?说不定,当成洗衣工厂收活的了吧?”“我想,他是把我当作一个女人,”卡捷琳娜答道。“我说,这真好笑。就让他那么想吧。等他知道了真相,那才好笑呢,对吗?没什么,让他常来吧,他这人不让人讨厌。再说你也没有瞒着她,是他自己那么想的。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吧?”“别尽说傻话了。去睡吧。”果加按电铃的时候,卡捷啉娜和亚力山德拉还睡着呢。睡眼惺忪的亚力山德拉给他开了门。“怎么搞的?”果加责备她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什么呀?”亚力山德拉问道。“野餐去呀!”“妈妈,野餐去!”亚力山德位喊起来。“我哪儿也不去,”卡捷琳娜说。“今天星期天,我得好好睡一觉。”“上大自然里去睡吧,”果加说。“我带着充气垫子呢。”“那也得准备一下呀,”卡捷琳娜还在寻找借口。“我什么也没买。”“全都买好了,”果加说。“汽车就在大门口等着哪。”卡捷琳娜和亚力山德拉还没有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便走出家门。她们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胜利牌汽车。“您还有辆汽车哪?”亚力山德拉问道。“跟朋友合买的。他开,我修理。”“它大概比我的岁数还大箜吧?”亚力山德拉推测说。“要是你这样的岁数,它就该年轻、漂亮得多喽。它跟我岁数差不多呢。”到了郊外的公路上,果加加快了车速。星期天度假的人都是悠闲自在地驾着车,因此果加的车把几辆日古里和伏尔加都抛在后面。有几个车主人很不甘心,他们加快速度超越这辆胜利车。但是他们不敢老是保持高速行驶,于是果加又追上他们,车辆靠近时他就按响喇叭,发出一种只有政府机关车辆才有的低沉的鸣声,那些车辆赶紧往右闪开给它让路。“还要走很远吗?”卡捷琳娜问。“你们操劳一周,”果加说道。“好好松弛一下,痛痛快快地玩玩吧: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怀疑。你们愿意睡觉就睡睡觉,愿意唱歌就唱唱歌。”“咱们唱歌吧。”亚力山德位大声响应,随即带头唱了起来。绣球柁,绣球花,我的绣球花啊,花园里的马林果,我的马林果啊。……果加跟着唱起来,卡捷琳娜赶走最后一点睡意,也跟着唱起来。这辆老式的胜利牌轿车夹在一批外壳鲜亮、车身低矮、喷漆电镀亮得耀眼的日古里牌轿车的洪流中在公路上奔驰而去。热情奔放的歌声随车飘扬着。果加自有心爱的地方。他把车停在小河岸边一片树林里。果加从汽车背箱里拿出一张折叠桌、几把折叠椅,又拿出一个火盆,然后动手把事先切好的肉片穿在铁钎上。“妈妈,他的优点真不少,”亚力山德拉说。“第一他会开汽车,咱们可以省掉一大部分操心事。又挺会安排生活,咱们这方面也差劲呀。”“这还不算,”果加说。“我还会拉手风琴,弹吉他,弹二弦琴,还会拿大顶,还会玩纸牌,还会打海仗。”“这就够多的啦,”卡捷琳娜说。“这儿的景色真迷人哪。”她说着长长吁了口气。周围的树上叶子巳经开始发黄,下面的河水宛如一条蔚蓝色的带子,蜿蜓地流着。这里是那么幽静、安谧。午餐后,他们躺在充气垫子上。让晚秋的仍然炙人的阳光晒着他们的面孔和身体。‘果加,”卡捷琳娜说。“我得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当然不是,”果加很同意。“你更好。”她说的是真话,”亚力山德拉接口说。“她不是洗衣工厂的,她是个大……”“工业领导人,”果加接口说。“是真的,”卡捷琳娜认真地说。“当然,而且还是人民代表,”果加说。“也是真的,”卡捷琳娜肯定地说。“经常出国。昨天才从巴黎回来。”“不是昨天,”卡捷琳娜说。“是两星期以前。”“别争这些小事啦,”果加说。“一天以前,一星期以前。多两天少两天,都没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真话,”卡捷琳娜说。“我也是,”果加说。“你是个认真的女人,我是个认真的男人。”“果加,您真了不起,”亚力山德拉高兴得拍起手来。晚间,他们返回莫斯科。“果加,”亚力山德拉说。“我们的女邻居休假去了。她把汽车留下来修理,请我们帮她取回来。您能帮忙吗?”“什么时候取?今天还是明天?”果加问。“别说了,”卡捷琳娜制止她。“明天也行,”亚力山德拉说。“好,那就明天吧,”果加同意了。他们的车开到家门口。院子里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一看见他们,便站起身来。于是果加立即明白了。“你的男朋友?”他问亚力山德拉。“我的男朋友,”亚力山德拉肯定地说。“妈,我们去玩一会儿。”“别过十一点,”卡捷琳娜提醒她。“当然,”亚力山德拉答应说。果加和卡捷琳娜上了楼回到家。“谈谈吧,”卡捷琳娜提议。“谈谈吧,”果加表示同意,但说着随即奔到电视机前,“对不起,今天我们和加拿大有一场球赛。”此刻除了球赛以外,什么也引不起果加的兴趣了。卡捷琳娜和一个年轻人在咖啡馆里会面。这个人曾出席过化工研究所和工厂的联席会议。“维加,为什么您在会上一言不发?”服务员给他们端来咖啡后,她问道。还在青年人考虑该怎样回答时,卡捷琳娜立即转入了攻势。“维加,您不愿意调到我们联合工厂的设计室来吗?我们可以让您的研究项目立即上马。”“您让它上马,可巴甫洛夫却让它下马,”青年人闷闷不乐地下了结论。“您是不是对他的能量估计过高了?”卡捷琳娜问。“大概倒是您把他的能量估计得太低了,”青年人仍然情绪不高地说。“拿现在的话来说,他有后台——一个又大又硬的后台。”“什么后台?”卡捷琳娜问。“就是部长呀。这事谁都知道。”“那么部长本人也知道吗?”卡捷琳娜问。青年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您以为,会有人跑到部长那儿去问他:‘听说您给巴甫洛夫撑腰,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不会?”卡捷琳娜反问道。“说不定,我就会去找他问问的。”“您说这话当真?”青年人显然对这话很感兴趣。“绝对当真,”卡捷琳娜站起身来肯定地说。“请您考虑考虑我们的建议吧。在我们这儿您会觉得更有意思。工资也会高些。”卡捷琳娜站在地面,仰头打量着这座未来的三十层大厦的骨架。上面闪烁着电焊的火花。果加乘升降机下来了。他身穿防水布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粗笨的鞋。“是你?”果加很惊讶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要找就能找得到。去看戏吗?”“去,”果加毫不迟疑地回答。“你也不问问上哪个剧院,看什么戏,”卡捷琳娜嗔怪地说。“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好。”果加把卡捷琳娜打量了一番。“你看来还是满漂亮的。”他惊奇地拖长声音说。卡捷琳娜穿着一身鲜艳的服装,头发是刚刚做过的。“我也得象个样子才行,”果加说。果加截住一辆从旁经过的自卸卡车。“维加,把我们捎回家去。你知道,我亏待不了你。”维加看看表。“上来吧。”这辆大玛斯的踏脚板是那么高,卡捷琳娜的裙子又是那么窄,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果加。果加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放到踏脚板上,司机又把卡捷琳娜抱到了座位上。自卸卡车向列宁山驶去。夜晚,果加和卡捷琳娜在莫斯科街头漫步。“你早就和丈夫分开了吗?”果加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十六年以前,”卡捷琳娜回答。“萨什卡也十六岁了,”果加联想了一下。“没再结婚吗?”“没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噢,你就这么耽误自己的青春,”果加愤愤地说,“自己不享受,别人也享受不了。不行,这样年纪过独身生活,真是罪过。”“你不也是一个人过吗?”卡捷琳娜说。“我是一个人过,”果加同意说。“但并不总是一个人哪,”他觉得应当承认这一点。“我也一样,”卡捷琳娜说。“并不总是一个人。”“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果加最后说。“你也逛荡够了。现在你有了我。要是我再发现……”“那就怎么样?”“我就剥了你的皮。”果加毫不含糊地说。卡捷琳娜和柳德米拉在厨房里喝茶。卡捷琳娜在讲述自己的恋爱经过。“起初我只不过感到挺好玩。可现在没有他,我一天都过不下去,”卡捷琳娜忧郁地一笑。“这就是爱情,”柳德米拉评论地说。“当我有这种心情时,我准知道,这就是爱情。”“明天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自己去作决定吧!”“我没把握,没把握,”柳德米拉沉吟地说。“男人们是不喜欢女人地位比他们高的。”“可是总有一方地位高些呀,”卡捷琳娜反驳说。“在工作方面,高就高吧。可是在家里,男人都愿意当一家之主。”“我有什么,难道我反对吗?”卡捷琳娜惊讶地说。“愿意当一家之主,那就当好啦,我只会更轻松些。”“哎,千万可别把他吓跑啦。等他先求了婚再说吧。”柳德米拉有点疑虑地说。和十六年前那次一样,电视台的几辆浅蓝色流动转播车开进联合工厂的院子,停在厂部办公大楼门口。卡捷琳娜从厂长办公室的窗子里看见几个穿皮夹克的人下了车。他们拉开电缆,把电视摄像机往楼里推去。这些摄像机同她当年在饰件厂里看见过的摄像机已经有些不大一样了。从九层楼上,她很难看清那些人的脸,她只能看见负责指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鲜绿色服装的人。卡捷琳娜走到办公桌前,嘴边掠过一丝苦笑,抽起烟来。几位摄像师正在听从总摄像师拉奇柯夫的指挥。他自然也变样了,发胖了,但还不至于认不出来。“鲁吉克,”一个年轻的导演走到他身边。“女厂长到部里去了。她答应一个半小时之后回来。来得及吧?”“来得及,”拉奇柯夫说。“维加,”他指挥着一个年轻人,“你管厂长办公室。我讨厌和这些老太婆打交道。她们总是翻来复去地唠叨着老一套,什么生产率啦,五年计划啦,经济效果啦,劳动传统啦,我们已经超过规定指标啦等等……我要在下面,这里好歹有些姑娘,可以饱饱眼福。”“嘿,你可说错啦,”导演不同意地说。“这位女厂长可是个超级的。瞧那身段!她的腿简直有这么长,”说着导演用手比划着腿有多长。“还是个副博士呢,而且……主要是:年轻得很。刚从总工程师提拔上来不久。而且,还没有结婚。”“你从哪儿搞到这么准确的情报?”“从干部处哇。”“那好,”拉奇柯夫说。“那我就自己去。维加,厂长那儿我管。你负责拍生产过程。”对一切无所谓的维加点了点头。摄像机已在厂长办公室里安置好了。拉奇柯夫在接待室里等得焦躁不安。因为闲得无聊,他翻阅起介绍工厂产品的说明书来。时钟上是差三分钟四点。女秘书注意到拉奇柯夫的目光,便向他保证说:“我们厂长从来不迟到的。”“不见得吧,”拉奇柯夫表示怀疑。“从来不迟到,”女秘书答道。就仿佛印证她的话似的,卡捷琳娜走进了接待室。“您好,”她向拉奇柯夫伸出了手,他殷勤地吻了吻它。“过两分钟我就准备好了。请进吧。”拉奇柯夫跟着卡捷琳娜走进办公室。他有点心慌意乱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见过这个女人。但就是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卡捷琳娜此刻已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拿出了粉盒,涂了点口红,然后用梳子一梳,把头发披到了肩上。“我和您好象在哪儿见过面的,”拉奇柯夫笑容可掬地说。“我大概给您拍过电视吧?”“我想,您记错了,”卡捷琳娜平静地答道。“您没来过这儿……”“可是,您也不是一直在这儿工作的吧,”拉奇柯夫说。“不是一直在这儿,但也很久了。快十二年了。”“您去索契休养过吗?”“索契,每个人都会去的,哪怕一生只有一次,”卡捷琳娜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拉奇柯夫,罗吉奥恩·彼得罗维奇。”“罗吉奥恩?”卡捷琳娜反问了一句。“是的,”拉奇柯夫肯定地说。“这是个很少见的名字。”“那您年轻的时候,自然是叫鲁道夫啦,”卡捷琳娜说。“对呀,”拉奇柯夫有点慌神,“这么说,我和您确实是认识的啦?”“不,”卡捷琳娜说。“这纯粹是推测。因为,不久以前起外国名字是很时髦的,象鲍勃、鲁道夫、山姆等等,现在呢,又时兴用起本乡本土的名字啦,象伊万、尼基塔、罗吉奥恩、杰尼斯什么的。这是很好解释的。”女秘书往办公室里探了探头。“卡捷琳娜·亚力山德罗夫娜,”她提醒说。“局里来电话,法国人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动身了。”这时拉奇柯夫蓦地想了起来。“是卡捷琳娜?”他大吃一惊。“怎么,难道我变得那么厉害了吗?”卡捷琳娜问道。“噢不,”拉奇柯夫赶紧解释说,“只不过我没料到罢了。……这样的重逢……过了这么多年。这么说,你全都如愿以偿啦。当上了莫斯科最大的联合工厂的厂长!”“我当厂长不过才三个月。”“生活中还有什么变化呢?”拉奇柯夫探询着。“成了家,有了孩子?”“这方面一切正常,”卡捷琳娜回避了这个问题。“我说,拉奇柯夫同志,咱们能不能马上就开始?再过一小时,法国人就来到我这儿啦。他们在里昂接待过我,现住该我接待他们了。”“好,好,”拉奇柯夫同意地说。“我们可以另找个地方再谈。我给你打电话吧。”“不必再谈什么了,”卡捷琳娜说。“也不必打电话来。我不准备当电视明星。”“怎么扯得上电视明星呢,”拉奇柯夫笑了笑。“咱们之间不是……”“咱们之间役有任何关系,”卡捷琳娜斩钉截铁地说。然后要求他:“请让我和导演说话。”她走到摄像机前,拿起了耳机。“盖纳吉·米哈依洛维奇,我是吉洪米罗娃,”她说。“那么,就照我们说好的那样拍吧。我先出场,然后您把镜头转到车间,我来讲解。不过请注意,我总共只有二十分钟,不,还只有十八分钟了。”卡捷琳娜走到办公桌后面。摄像机上的小红灯亮了。“晚上好,”卡捷琳娜说。“如果男人们有事,就请去忙吧。我想,我们的产品,主要是妇女们感兴趣。”导演坐在流动转播车里的控制台前。他面对着六个电视荧光屏。监视屏上映出了面带笑容的卡捷琳娜。导演拧了一下控制旋钮,屏幕上出现了车间,五彩缤纷的长幅料子,令人眼花缭乱地闪动着。卡捷琳娜也注视着荧光屏,上面映出了她领导的联合工厂的各个车间,她每天接触的、一起工作的人。有个女工大概是发现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她,但还不知道早已把她的影象播放出去了,她掏出小镜子和口红,然后,就站在车床旁边涂起来了。“向前,向前推,再大些。”导演坐在汽车里高兴地喊道。负责车间的摄像师转了转变焦镜头的把手,现在女工的特写镜头占据了整个屏幕。她涂完了口红,又整了整三角头巾下露出来的一绺头发,然后作出一副聚精会神的严肃表情。大约她认为,电视上的女工就该是这个样子。她就这样保持着全神贾注的严肃神情在车床旁照看着。卡捷琳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荧光屏上看到了这一切。这情景既可笑又动人。卡捷琳娜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导演立即扭动了控制台上的转换旋钮。拉奇柯夫那台摄像机拍摄的东西播放出来,于是千百万观众看见并且记住了卡捷琳娜那带有几分忧郁的笑容。几个助手卷起电缆,把摄像机朝载货电梯那边推去。拉奇柯夫迟迟疑疑地还不愿离开接待室。“噢,对了,”他说,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这个节目究竟安排在什么时间可能要到临播放之前才决定,那我们就不能给您往办公室打电话啦,为防万一起见,请把厂长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到时一定通知她。”“您可千万别忘了,”女秘书说着把号码写在一张小纸片上。“一定,一定,”拉奇柯夫殷勤地答应着。“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真有意思。”“我们这位厂长可能干了,”女秘书自豪地说。“不过,真奇怪,”拉奇柯夫说。“这样好的女人,居然还没有结婚。”“怎么,您已经爱上她了吗?”“这样的女人,是不能不引起人的注意的,”拉奇柯夫说这话时完全是真诚的。“她那一笑,简直叫人看不够哪。”“她那一笑值五十万外汇呢。”“怎么?”拉奇柯夫感到不解。“她参加在法国购买设备的谈判,公司老板非常喜欢她,一下子就把要价降低了五十万。这是我们部里常说起的一个笑话。”浅蓝色的电视转播车在莫斯科街道上奔驰着。在汽车上摆满的极其复杂的电子仪器中间,几个年轻摄象师干脆就在控制台上玩起扑克来。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捉傻瓜。他们置身于这奇妙的科学仪器中间,玩得十分开心。拉奇柯夫没有参加玩牌。他默默地坐在窗口。他神情专注,甚至有些阴郁。他仿佛在竭力回忆着往事,好象他终于想起来了,并对这事深为诧异异,于是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卡捷琳娜坐在办公室里。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我是吉洪米罗娃,”她听对方说了一会儿,“说完了吗?”她问道。“那么我再重复一次: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来。”拉奇柯夫在电话亭里。旁边两个姑娘等得急了。有个姑娘想拉开门说句话,但拉奇柯夫呼地一下撞上了门,吓得那姑娘又缩了回去。“不,”卡捷琳娜说。“咱们没必要见面。不,那不是你的女儿。对,是六月生的,那又怎么样?噢,你到底算出来了?是你自己算的,还是你妈帮你算的?”一个妇女拿着一叠要批的文件走进屋里。卡捷琳娜作了个请等一等的手势。“好吧,”她说。“不行。”她看了记事本一眼。“对我方便一点,那就在苏沃洛夫街心花园见吧。差一刻六点。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对不起,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卡捷琳娜挂上了电话。拉奇柯夫手捧一束鲜花等待着卡捷琳娜。当她的身影刚一闪现,他就从长椅上一跃而起,赶紧把玫瑰花递过去。卡捷琳娜坐下来,把花放在椅子边上。“我说,你来这套干什么?”卡捷琳娜开门见山地说。“我爱着另一个人,我准备跟他结婚。当然,我本来可以跟你说我已经结婚了,似是据我了解,这段时间你已经收集了不少有关我的情况。不过,我真不明白,你想要我怎样?”“我想看看我的女儿,”拉奇柯夫说。“但是你凭什么认为那是你的女儿?”卡捷琳娜问道。“喏,这是你的儿子吗?”她指了指一个打他们面前走过的十五六岁的男孩说。“不,这不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是你的?来,咱们立刻把他叫过来,问问他妈是谁,说不定你会想起来,十六年前,你和他妈妈还有过一段什么事情呢。喂,年轻人,”她喊了一声,“请到这边来!”“别胡闹了,”拉奇柯夫生气地说。卡捷琳娜坐在部长接待室里。“请吧,吉洪米罗娃同志,”部长秘书请她进去。部长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吻了吻卡捷琳娜的手,他们都在扶手椅上坐下。“您这次想从我这儿搞到点什么?”部长问道。“您也许觉得很奇怪吧,我这次什么也不要。”卡捷琳娜笑了笑。“我只想提一个问题,可以吗?”部长注意地看了看卡捷琳娜。“吉姆·谢苗诺维奇,听说您支持部研究所的巴甫洛夫,这是真的吗?”卡捷琳娜问道。“真的就这么样呢?”部长警觉起来。“那就太遗憾了,”卡捷琳娜说。“今天的巴甫洛夫已经落后了,他的装置也已经过时了。再过三年,等这套装置投入生产的时候,我们就要比日本人落后五年了。”“那您主张怎样呢?”部长苦笑了一下。“马上开始组装维加·沙普金,对不起,是维克多·伊万诺维奇·沙普金的电抗器。”“可是,沙普金的那个还只是个试验品哪,”部长反驳说。“我们正在对这套试验装置进行测试,然后统一边改进一边开始批量生产。当然,这会有很多麻烦,可是我们却能赢得两年的时间。”“那么,你当然要把沙普金连同他的小组调到你们厂的设计室去啦?”部长向道。“那是自然喽,”卡捷琳娜笑了。“我不反对……”“谢谢,”卡捷琳娜说着站起身来。“请等一等,”部长说。“我希望你能了解一点:巴甫洛夫作为一个科学家过去做出了很多贡献,今后还会有很多贡献的。并不是巴甫洛夫变得落后了,而是他周围的人,他们没有及时提醒他做错了,而这是任何一个领导人都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也一样……”“您目前一切都很好,”卡捷琳娜宽慰地说。“只要一出现什么苗头,我会立刻提醒您的。”“谢谢。但你别以为我对这个会感到高兴的。你父亲身体好吗?”“他六年前就去世了。”“怎么!”部长吃了一惊。“吉洪来罗夫院士,我一个月前还见过他呀!”“我和吉洪米罗夫连亲戚都不是。我们只是同乡。不过,他比我离开家乡早了四十年。我们村的人差不多都是姓吉洪米罗夫或布雅诺夫的。”“我本来就怀疑你不是吉洪米罗夫的女儿。”“对于这样一个知识分子世家来说,我还不够文雅吧?”卡捷琳娜问道。“不,”部长笑了。“只不过是你对什么事都过分地力争罢了。你要知道,卡捷琳娜,你几乎可以说是苏维埃政权优越性的标志。一个农村姑娘当上了莫斯科最大的联合工厂的厂长。”“是啊,可这是花了十七年功夫才做到的。不过从原则上说,我亲身体会到,在我们社会里确实可以做到有志者事竞成。”“请告诉我,卡捷琳娜,”部长突然问道:“你觉得幸福吗?”“可以说是幸福的吧……”“我不认识你的丈夫,他不是咱们系统的吧?”部长问道。“我没有结婚,”卡捷琳娜坦率地说。“这方面不走运。在我们社会里,只要有志向,就可以当上联合工厂的厂长,甚至当上部长,可是要想嫁人,光有一个人的意志就不行了。在这方面,就连苏维埃政权的优越性也帮不上忙了。”“请原谅,”部长说,“这是个多么奇特的时代啊。我发现现在单身的男人和女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可能是我们大家都对彼此要求得太高了,也许是我们有些不善于相互谅解了?”“我不知道,”卡捷琳娜承认说。晚上,卡捷琳娜在接见选民。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屋子,在卡捷琳娜对面一坐下就哭了起来。“哭什么,”卡捷琳娜说。“眼泪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既然来找市苏维埃代表,那你就讲吧。”“我和丈夫离婚了,”妇女说着又哭起来。“这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卡捷琳娜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离婚的有几个!我有个女朋友,离过五次婚,嫁过五次人。”这话引起了那女人的注意,她擦干了眼泪。“怎么五次呢?”她反问了一句。“就是这样,”卡捷琳娜肯定地说。“老是不合适。直到第五次才成功。现在她很幸福。”“我有个孩子啊。”“她有两个呢,”卡捷琳娜说。“现在生第三个了。你的问题在什么地方呢?房子有问题,对吗?”“就是房子问题,”妇女连连点头说。“我们有两间一套的房子。他想换房。可是我怎么能去住集体宿舍呀?姑娘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小伙子经常来找她了。再说,我也还不是老太婆呢。”“的确还不是老太婆,”卡捷琳娜肯定地说,接着又问了一句:“不过,他也得有个地方住吧?”“他妈妈一个人住,让他搬到他妈那儿去。那儿有地方,也是两间一套的。他妈妈一个人过,他爸爸已经去世了。”“那他的意见呢?”卡捷琳娜问道。“他不愿意,”妇女又哽咽起来。“公安局也不给迁户口,因为他有他的地方住。”卡捷琳娜在本子上记下:公安局,迁户口。“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她递给妇女一张纸条。“星期三给我打电话。我去跟公安局谈谈。”“我已经去公安局谈过了。跟他们谈不出结果。”“瞧你说的,”卡捷琳娜不同意她的话。“跟美国人都能达成协议,何况跟自己的公安局呢,肯定能找到共同语言的。”“跟美国人倒许谈得成,跟咱们的公安局可谈不成。邻居们都劝我给总检察长写信,再送一份给最高苏维埃和中央政治局。”“你说得倒不错,”卡捷琳娜说。“你跟丈夫吵了架,就为这事还得召开最高苏维埃会议?你把电话号码拿好,星期三直接给我往办公室打电话。”果加在看电视。他给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面前摆着啤酒和一碟小虾。电视上正在转播冰球赛。从前厅传来提高嗓门的说话声。这引起了果加的注意。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低,仔细听着外面的谈话。“我跟你一起去,”亚力山德拉坚持地说。“我要把一切都跟他们说清楚。”“你哪儿也别去,”尼基塔不同意地说。“我自己来解决。”“不,我要去。”“不,你别去。”果加来到前厅。“上哪儿去?”他问道。“不上哪儿去。”亚力山德拉矢口否认。“对,”果加接着说。“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吧。”“再见,格奥尔吉·伊万诺维奇,”尼基塔从亚力山德拉身边溜过去,砰地一下带上了门。亚力山德拉焦躁不安地也想走。“我陪你一起去,”果加说。“不过,你要讲清楚,出了什么事?”“人家要揍他。”亚力山德拉没头没脑地说。“为什么?”果加问。“就为我。”果加拉着她的手,把她领进房间,让她在扶手椅上坐下,自己也在她对面坐下。“简单扼要地说,”他命令着。“从前我跟瓦列尔卡·柯佩洛夫好过,其实也谈不上好,就是接过几次吻。后来,尼基塔爱上了我,他是从别的学校转来的。”“你呢?”果加问。“我也爱他。非常非常爱他。现在柯佩洛夫和一帮小伙子老是找机会揍他。暗地里盯着他,变着法儿侮辱他,要他不再跟我好。”“他呢?”果加问。“他给打得鼻青脸肿地还是来找我。”“就是说,他还是要跟你好。好,咱们走。”“他们有七个人哪,”亚力山德拉提醒他说。“全是棒小伙子。我想去找派出所,妈妈不让,她说应当自己解决。我跟柯佩洛夫谈过,说我不爱他,可他们还是盯着尼基塔。”“住哪儿?”果加问。“在拉夫鲁申斯基胡同,在穿堂院子里。”“你说,他们有七个人?”果加考虑了一下,想定了主意。他拨起了电话号码……尼基塔在胡同里走着。三个男人和亚力山德拉在路对面跟着他。突然间,尼基塔不见了。他被人拽进了院子里。七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把尼基塔团团围在中间。三个人按住他,第四个脱他的鞋,然后把脱下的鞋扔到两幢房屋之间的矮墙那边去了。接着尼基塔的帽子也飞了过去。“你考虑过啦?”他们问尼基塔。“考虑过了,”尼基塔回答。“怎么样呢?”他们又问。“不,”尼基塔回答。“你们这些败类。”尼基塔被推了一下,摔到一个小伙子跟前,那人又猛地把他搡了回来。瘦弱的尼基塔朝一个小伙子扑过去,但马上就被甩到一边去了。果加和他的伙伴走进院子。三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冲进了包围圈。果加走到给尼基塔脱鞋的柯佩洛夫跟前,一把揪住他的上衣袖子。上衣从肩膀上滑了下来,缠住了柯佩洛夫的双手。果加一弯腰,拽下柯佩洛夫脚上的皮鞋,扔到了墙那边,上衣也飞了过去。小伙子们都吓傻了眼。“你们要干什么呀,老大爷,”其中一个小伙子胆怯地说。“你们还是趁早找你们的老太婆去寻开心吧。”膀大腰圆的伊万只稍微动了动肩膀,说这话的小伙子就给撂到一边去了。小伙子们一拥而上。一眨眼的工夫,三个男人立刻背靠背地站好。小伙子们刚冲过来,就被甩开了。不到一会儿工夫,七个人被逼到了墙根。就在这时,亚力山德拉露面了。“晚上好,”她慢声细语地说。“请允许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学校里的同学,这是我的父亲,”她指了指果加,果加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这两位是他们第三建筑安装处的朋友。我要问你们道歉。我目前不得不请来这三位,但是请注意,他们处有一千七百人工作呢,我想,事情就算了结了吧。”“不行,”伊万表示不同意。“得把他们送到派出所去。”“暂时还不必吧,”果加不同意他的意见。“不管怎么说,都是毕业班的学生了。一送派出所就会影响毕业鉴定表上的操行分数,那么一来又会影响升大学的总分数。这第一次就算矛盾已经解决了。柯佩洛夫,去把你和尼基塔的衣服拿过来。”果加吩咐他。柯佩洛夫翻过矮墙把自己和尼基塔的衣服都拿了过来。“同学们,再见。明天学校见!”亚力山德拉嫣然一笑。于是他们转身走了。伊万稍停片刻,又对小伙子们晃动着结实的拳头说:“看见了吗?”他问。“今天不过是稍为松松筋骨。鄙人体重一百二十公斤,在部队得过重量级冠军。我这只是让你们见识见识,以防万一的……”亚力山德拉和果加在夜晚的莫斯科大街上走着。他们走过大石桥,经过亚力山大花园。克里姆林宫塔顶上的红星在他们的右边熠熠放光。“果加,”亚力山德拉问道。“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没有必要,”果加说。“可是我真想说说呀,不然我要憋死了。”“不要说。”“可您这样做真够个地道的男子汉哪!”“算了吧,”果加说。“我只不过按一个普通男人的规矩做事。如果妇女需要保护,男人都应该这样做。这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女人洗衣服、做饭,你总不会去夸奖她吧?这是很正常的事嘛。”“果加,您为什么不再深造呢?您完全可以当个领导呀。”“怎么,难道所有的人都应该当领导吗?”“当然不是所有的人”,亚力山德拉表示同意。“但是当了领导,一个人就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就说妈妈吧……”“妈妈怎么啦?”果加警觉起来。“妈妈就是这么认为的,”亚力山德拉赶紧支吾过去了。“我认为,这个问题要因人而异,”果加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谁愿意,谁就去做。并不是所有人都想那样。”“我认为,所有人都想那样,”亚力山德拉反驳说。“所有的人都想成为名人,所有的人都希望受人尊敬,所有的人都希望得到比他实际所有的更好的条件,只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咱们就来分析分析这些条件吧。就拿我们的处长来说。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同班同学呢。你以为,他吃的面包和我吃的不一样?或者吃的香肠和我不一样?还是和我呼吸的空气不一样?或者和他一起生活的是什么特殊的女人吗?不是的。因为,如果你爱这个女人,她就胜过世间所有的女人,甚至英国女王也赶不上她。还有什么条件呢?他出入小汽车,我乘公共汽车。他可是得了心肌梗塞,我却没有病。他算个名人吧?可是连本处里的人也并不都认识他。亚力山德拉,主要的不在这里。主要的是,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什么叫做幸福呢?”“这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您怎么理解呢?”“我认为,幸福就是自由和尊重。”“我不明白,”亚力山德拉说。“怎么给你解释呢?”果加沉吟起来。“譬如说,我是高空作业的一级电焊工。这种人是不多的。我的确可以算是个超级专家。我能够干别人干不了的活,就象是冰场上的罗得尼娜和扎依采夫一样,他们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动作。”亚力山德拉微微一笑。“你别笑,”果加说。“你看,阿列克谢耶夫能举起四百五十公斤的杠铃,别人就不行。他是举世闻名的。可我是全处闻名呀。范围的大小并不重要。我有个朋友叫米什卡·林柯夫。他是个特级裁缝。找他做衣服得排三个月的队才行。我认为,他就是个伟大的人,因为大家都尊敬他。而这就是幸福。”“听您这么一说,那不上大学也行了,”亚力山德拉说。“花上三个月的时间,学成个女裁缝,然后坐下来,一个劲儿地缝就得啦。”“嘿,我跟你说吧,学成个普通工程师比学成个好裁缝要容易得多呢。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呢?这并不是主要的。比如你吧,你爱尼基塔吗?”“爱呀,”亚力山德拉说。“要是将来他当不上工程师,而当了一名普通的出租汽车司机,那么你就不那么爱他了吗?”“当然还是一样爱啊,”亚力山德拉有点恼了。“不过,作为个人来讲,当工程师总是更有意思,视野更开阔。”“这你就说错啦,”果加反驳说。“出租汽车司机的视野比任何人都开阔。你跟他们去聊聊,他们每天的见闻可不少哪。工程师又怎么着?他下班回来,只能给你讲讲槽钢啦,工字钢啦,或者砂桨没运到呀什么的。”亚力山德拉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什么呀?”果加问她。“没什么,”亚力山德拉说。“跟您在一起,真是有趣极了。看来,您是一个幸福的人。”“我很幸福,”果加肯定地说。“我爱我的工作,我爱我的朋友,我爱莫斯科,我爱你的母亲。要说嘛,你母亲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成就啊。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个普通的女工,难道我就不那么爱她吗?”亚力山德拉扫了果加一眼。果加沉浸在一切心满意足的微笑之中。而亚力山德拉却陷入了沉思。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拉和果加正在一起吃晚餐。“不该去做这件事,”卡捷琳娜突如其来地说。果加摸不着头脑地望着卡捷琳娜。“我把那事的经过都对地说了,”亚力山德拉认错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卡捷琳娜冷冷地说。“她应当自己来处理这种问题。用拳头惩治人,不是办法,用言语也可以打人的,有时这样作更有效果。”“要是他们听不懂呢?”亚力山德拉问道。“那就是说,你讲得不清楚,你给了别人一点指望,以为事情也可以不那样发展。如果你爱的是尼基塔,那你为什么还跟柯佩洛夫眉来眼去的?我不听你解释,这是我亲眼看见的。还有你,一个成年的男人,怎么也能这样做?”卡捷琳娜气愤地说。“这么一来这些孩子们就会认为强权即真理了。”“不对,”果加说,“这么一来他们就会懂得:强中自有强中手。”这时门铃响了。“这准是找你的,”卡捷琳娜说。于是亚力山德拉起身去开门。门口出现了拉奇柯夫,手捧花束和一包东西。“你们好,”他向大家打了个招呼。亚力山德拉站在他身旁,两人看起来面貌很相象。“你们好,”他又重复一句,因为卡捷琳娜没有作声。“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洛夫娜,”拉奇柯夫说,“是您给我介绍呢,还是我来自我介绍一下?”“这是拉奇柯夫,”卡捷琳娜说了一句,不过还是加了几句。“罗吉奥恩·彼得洛维奇。电视台的摄像师。我很久以前的熟人。真是太久了,以至见了面,他都认不出我来了。”“不过,这也许不是他的错呀,”亚力山德拉说,“也许,是你变得太厉害了。”“也可能吧,”卡捷琳娜应了一句。“你们喜欢那次的节目吗?”拉奇柯夫问道。“喜欢,”亚力山德拉说。“尤其是那个女工为了赶着上镜头,急急忙忙涂口红的那一段,最有意思。其余的就不怎么样了。”“您说得可不对。这个节目总的来说是成功的。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洛夫娜简直迷人极啦。”“什么节目?”果加感到莫名其妙。“怎么,给你拍电视来着?”“是啊,”拉奇柯夫点头说。“还有她的联合工厂都一起上电视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果加嚷起来。“我可以再放给您看,录像带还没洗掉呢。”“那什么时候放?在哪儿看?”“就明天吧。在电视台。这是我的名片。明天下午请给我打个电话。”“我也想去电视台,我也想去,”亚力山德拉说。“也给你开一张通行证,”拉奇柯夫马上答应她说。“现在,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卡捷琳娜·亚力山德洛夫娜说。“去做功课吧。”“我来得及的,我想跟这位有趣的人聊聊呢,”亚力山德拉说。白兰地差不多喝光了。亚力山德拉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还有一个问题可以私下里提提吗?”果加问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拉竒柯夫连连答应。“听说巴拉绍夫因为老上电视,头发都掉光了,这是真的吗?”“我搞电视工作二十年了,从来没见他有过一头好头发。”“嗯,说是刚刚给他做了移植头发的手术。”“我跟他天天见面。这全是无稽之谈。不过我们工作室的理发师的确很高明。我们摄像师多少也能帮点忙。就是说,我们把光打好了,连秃子看上去也象是满头蓬松的头发似的。”卡捷琳哪看了看表。“我该告辞啦,”拉奇柯夫说着马上站起身来。“明天我在工作室等候您。”“要不,我也走吧,”果加决定说。“我昨天打了个夜班,今天又干了一整天。以前顶下来不当回事,现在越来越吃不消了。”“您做什么工作呢?”拉奇柯夫仿佛顺口一问似的。“电焊工。”“您这岁数干这个够呛吧,”拉奇柯夫猜测说。“眼前还行,”果加不在乎地说。“不过我们这行几乎没有人能干到六十岁的。”“可是我们电视新闻的总导演都七十多啦,身体还挺硬朗。当然,工作负担不能比。”“那还用说。我们一辈子都是风吹日晒的。几乎个个都患脊神经根炎。”“再见,拉奇柯夫,”卡捷琳娜打开房门。“你待会儿走,咱们还得谈谈,”她冲着果加说。“请原谅,”果加说。“我累得全身都散架了,明天再谈吧。他去切廖姆什克街,我去维尔纳兹基街,正好顺路,我们可以叫一辆出租汽车。”“单给你一个人叫辆车,我付车费。”“她今天心情不好,”果加向拉奇柯夫解释。“在这种时候最好别跟她打交道。”果加给了她一个飞吻,就把门带上了。“明天再洗碗碟行吗?”亚力山德拉哀求地说。卡捷琳娜坐下,用手指头敲打起桌子来,她有这么一个坏习惯。“出了什么事?”亚力山德拉立刻感到不对劲。“还没出什么事,”卡捷琳娜答道。“不过很快就会出事了……这个拉奇柯夫会把一切事都告诉果加的。”“可是果加什么事都知道啊,”亚力山德拉满不在乎地说。“并不是所有的事,”卡捷琳娜说。“我真是个老傻瓜,”她骂了自己一句。“干吗要搞这一套手法?我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都向他和盘托出呢?还有那辆汽车的那件蠢事,唉呀,”卡捷琳娜呻吟着。“我怎么能够这么做了呢?他现在会怎样看我呀?”“现在该怎么办呢?”亚力山德拉吓坏了,连忙问道。“现在会怎么样呢?”“我想,他再也不会登门了。要是我,也不会再来了……”“也许罗吉奥恩·彼得罗维奇不会告诉他的吧?不,他会说的。”亚力山德拉想想,作出了判断。“他是个饶舌的人,虽然一点也不是个傻瓜。”“好吧,”卡捷琳娜说,“既然今天晚上已经说开了头,那就干脆说清楚吧。这个拉奇柯夫,就是你的父亲。”“怎么是父亲?”亚力山德拉没有明白。“我父亲不是已经牺牲了吗?”“他活着,甚至保养得很好,你不是亲眼看见了。算了,去睡吧。等明天咱们再考虑吧。”“那不行,”亚力山德拉不依道:“既然今儿晚上已经说开了头,那你就说下去……”联合工厂的新装置就要投入生产了。那个头发蓬乱的青年正在对电路图做最后一次的检査。卡捷琳娜也在场。“开始吗?”这个青年几乎是认真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开始,”卡捷琳娜说道。接着又喃喃自语:“如果不出废品,我一切就会顺利,他今天就会来的。如果出废品,那就是全完了。”“什么?”青年人几乎凑到了卡捷琳娜跟前,想听清她说些什么。“开始,”卡捷琳娜喊了一声。闸合上了。闪闪发光的合成纤维浆在玻璃罩里急速地旋转着。浆液膨胀起来,填满了整个大玻璃罩,接着向玻璃导管涌去。刹那间,浆液都不见了,接着喷射出象扇面形的闪闪发亮的细丝。“完全合格,”青年高喊一声。“成功啦!上次就是在这儿出了点毛病。”“乌拉!”卡捷琳娜也喊叫起来。她穿过大厅,直朝值班工程师的小桌奔去。桌上摆着一台电话。卡捷琳娜拨了电话号码。“他来过电话吗?”她问。“这么说,你没接。”卡捷琳娜挂上电话,然后,双肩低垂,慢腾腾地朝车间门口走去。等她从车间里走出来,我们看到的已是一个神色疲惫的中年妇女了。院子里埋在地里的水桶旁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吸烟。她在一旁坐下,点着了烟。这几个年轻人似乎感到应当让女厂长独自呆一会儿,他们悄悄地站起来,回车间去了。晚上,她到了公安局,和一位上年纪的民警少校——户籍科长谈话。“可是,要是让他们把房子换开,她就得带着成年女儿搬到集体宿舍去住一间房间了,”卡捷琳娜努力把道理说明白。“没有别的办法呀,,少校两手一摊说。“这套住房是分給他们两个人的。他和她都有同等的权利。说来说去,他也得有个地方住。他只挣一百二十卢布,也没有能力去租房呀。”“可以把他迁到他妈妈那儿去嘛。”“他二十年前和父母吵翻离开的家。他不愿意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主要是他母亲不愿意他去住。”“怎么,他是个神经病?”卡捷琳娜不解地说。“和谁都住不到一起,不管是和母亲,还是和妻子。我作为苏维埃代表,调解的案子有一半都是住房问题。我们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永远解决不了,”少校若无其事地说。“这是为什么?”“早先毎个家庭都想得到一套住房,哪怕一间一套的也行。后来呢,就要求不能少于两间啦。而现在,人人哪希望,甚至不是希望,就是要,非要三间一套的不可。”“对不起,”卡捷琳娜说。“请允许我用一下您的电话。”她拨了号码。“他没来过电话吗?”她问。看来,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她放下了听筒。“那该怎么办呢?您是搞法律的,您给出个主意吧。要知道,人们的生活总不应该比过去差,而应该越过越好啊。”卡捷琳娜驾驶着汽车在密集的汽车洪流中行驶。她在交通信号灯前刹了一下车,接着一开动就加快了速度。她几乎是机械地做着这一切。后来,柳德米拉坐在她旁边。她们两人一起坐车来到尼古拉和玛丽娅的家。大家在厨房里商议。卡捷琳娜痛苦地哭泣着。“别哭了,”柳德来拉有点粗鲁地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现在哭没有用,应该采取行动。”“我同意,”尼古拉插进了谈话。“让咱们冷静地分析一下。你爱他吗?”“爱他,”卡捷琳娜噙着眼泪回答。“他向你求过婚吗?”“差不多算是求过……”“差不多不能算数。”柳德米拉打断她的恬。“那他总还打电话吧?”尼古拉问道。“他现在电话也不打了,人也不来了。”“也许应该再等等看?”尼古拉设想着说。“可他要是一跺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卡捷琳娜说。“那可上哪儿找他去呀?”“你跟他有过亲昵的关系吗?”柳德米拉问道。“有过……”“有过,没有过,现在这有什么意义?!”尼古拉打断她说。“你倒变聪明啦,”柳德米拉惊奇地说。“把所有能找到他的地址都给我。你们在卡捷琳娜家里等我……”尼古拉穿上夹克,摸了摸带没带着烟和钱,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果加孤独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正在借酒浇愁。房门推开了,尼古拉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果加打量了他一下,作了个手势让他在桌旁坐下。尼古拉坐下。果加给他斟上一杯伏特加。尼古拉一饮而尽。“果加,”果加向尼古拉伸出了手。“尼古拉,”他们彼此握了握手。“天气怎么样?”果加问。“早晨下过雨。”尼古拉回答。“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果加问。“到处都不安定,”尼古拉答道。“恐怖分子劫持了法国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这可不好,”果加说。“恐怖不是斗争的方法。”几个女邻居在集体宿舍的厨房里做午饭。从果加的房间里传出了合唱声。两个男人在唱歌。在顿河边上,在顿河边上,年轻的哥萨克在顿河边上游荡。接着又听到他们提高嗓门谈话。“不行!”果加喊道。“这是不能原谅的,这是卑鄙的欺骗。”“说得对。”尼古拉表示同意。“不过总该把事情先搞清楚,然后再作结论哪。”“我不需要作什么结论,”果加反抗着。妇女们正坐在卡捷琳娜家的厨房里,尼古拉和果加走了进来。“我就来,”卡捷琳娜心慌意乱地说。然后她和果加进了自己的房间。接着是一片寂静。在外面等待的人什么也听不见,柳德米拉焦急不安起来。“说不定,他已经把她打死了?”“她自己倒是能把随便什么人打死呢。”尼古拉说,“安静点吧,”他让大家安心。“她出来就会有结果了。”“什么结果呀?”柳德米拉问。“什么结果,并不重要,”尼古拉说。“重要的是,就会有个明确的结果。我看,这场谈话时间短不了,所以还是给我弄点东西吃吧。”“怎么,你喝了酒没吃东西?”玛丽娅问道。“没有东西可吃啊,”尼古拉说道。“再说,现在也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这时,卡捷琳娜走了出来。“怎么样?”女友们都围到她跟前。“一切顺利,”卡捷琳娜说。“那么,他和你结婚吗?”玛丽娅担心地问。“他敢不结婚,让他试试看,”卡捷琳娜答道。“也许他就敢试试呢,”柳德米拉对她说。“你又不能命令他这么作。他不是你的下属,又不在你们联合工厂工作。”“现在不在,以后会在那儿干的,”卡捷琳娜说。“我也正需要有本事的电焊工哪。”“我不明白,”尼古拉说。“你究竟是需要丈夫,还是需要有本事的电焊工?”卡捷琳娜没来得及回答,果加从屋里出来了。他走进厨房,向妇女们问了好,然后对柳德米拉说:“请换个座位吧。这个位子平常是我坐的。”“其实说起来,我坐这个位子可比你早,都快十年啦,”柳德米拉回答他。“从今天起,这个规矩要改一下。现在这个位子归我啦。”果加坐在桌子的主人席位上。“请入座吧,”他邀请大家。等大家坐定后,他对卡捷琳娜说:“开饭吧。”卡捷琳娜一句话也没说,静悄悄地往桌上端着饭菜。“亚力山德拉哪儿去啦?”果加问道。“在她房间里,”卡捷琳娜说。“她怕你。”“这就对啦,”果加说完喊了一声:“亚力山德拉!”亚力山德拉低垂着眼皮走了出来。“关于道德问题,咱们以后还要谈谈,现在先坐下吃饭吧。”菜肴都已摆好。果加开了一瓶伏特加,给每人斟了一杯,然后第一个举起酒杯说:“为我们的团聚干杯!”卡捷琳娜和果加一起乘小汽车去上班。车子由卡捷琳娜驾驶。她拐了个弯,朝建筑工地驶去,一直开到高塔跟前。安装组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在那里了。果加吻了吻她之后下了车。卡捷琳娜也下了车,用脚踢了踢前轮胎。又坐上汽车,照老习惯,把车子猛地开动,向前驶去。迎面而来的一辆自卸卡车急忙往旁边一闪,给她让路。“这是谁呀?是你的新相好吗?”果加走进人群时,伙伴们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她是教授的女儿吧?”“要说是教授女儿,年岁可大了点。要说是年轻的将军夫人或是教授夫人,倒满象的。别卖关子啦,你快说,她是谁呀?”伙伴们哄他。“我怎么知道啊?”果加避而不答。“我要迟到了,她就让我搭上车,好赚个卢布呗。”“原来,娘儿们也捞外块呀?”“怎么的,她们就不要钱买化装品和连袜裤什么的啦?”“别扯了,”果加打断他们的话。“干活儿去吧。”他头一个朝升降机走去。他低垂着眼皮朝前走着。过了片刻,他猛然收住脚步,眼望大伙,用响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布:“这是我的妻子。为了避免任何误解,请大伙儿记住,”他又重复了一句;“这是我的妻子!”(全剧终)注释:注1:在影片中,她改名为托尼亚。——译者注2:这个动作暗示爱喝酒。——译者注3:在影片中,改名为果沙。——译者注4:果加是背叛天国的皇帝,源出圣经,俄语中用以表示非常可怕的人或东西。——译者注5:马露霞是玛丽亚的爱称,并不是亚力山德拉的爱称;下文瓦夏是瓦西里的爱称,并不是格奥尔基的爱称。这里显然是表示亚力山德拉故意调皮。——译者注6:这里的一连串名字都是格奥尔基这个名字的不同叫法。——译者(译自苏联《电影艺术》杂志1977年第9期)

相关内容

(键盘快捷键←)   上一篇    下一篇  (键盘快捷键→)
手机扫一扫轻松打开
噗噗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