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的力量

我非常喜欢比利•怀尔德，同时也怀念旧好莱坞的黄金时代。在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越行越远的当代，往往看到的是走向两个极端的电影：一类大题材，大场面，以造梦为己任，远离现实生活，提供两小时的高峰体验；一类非常艺术，往往也非常闷，直面生活的态度被简化为毫无修饰的长镜头。而旧好莱坞时代的好电影，电影与现实与观众的关系还不这么拧巴，好导演在理解现实与理解观众上，态度都显得更自然亲切。而比利•怀尔德之所以是个大师，在于他虽然不像后来的现代派大师那样力求深刻，却在一种旧好莱坞电影的程式里呈现出了一种普遍性，而他的准确与幽默使这种普遍性有了一种“脱俗”的气质。他有一种极其体帖的同情心，但又不把它上升为悲悯，而是转化为安慰。　　像《失去的周末》这样的电影，在今天也很难见到。这个电影的题材很有社会性：关于酗酒问题，主要情节就是一个人酒瘾缠身，在两天时间里的无法自控的堕落过程。但比利•怀尔德又拍出的是一个非常紧凑好看的剧情片，他似乎不担心这种情节的趣味性与题材的严肃性，探讨的深入度之间形成冲突，并且非常自觉地加入类型电影的诸多元素，如悬念片，恐怖片的元素。在影片的开头，一个介绍城市环境的大全景之后，是一个渐推渐进的特写，窗口下有一瓶危险地悬挂着的酒，在情节层面上它带来了一个悬念，在象征层面它构成了一个概括和隐喻，这是比利•怀尔德式的四两拨千斤的巧妙镜语。　　这些精到的细节是整个流畅情节中穿插的特别优美的音符，能够让人体会到一种“趣味”。从更客观地，更纪实地呈现现实的角度来说，个人趣味在电影中的体现是危险的，但从与观众共同地来进入现实并理解现实的角度来说，趣味不仅仅构成一种吸引力，也是一种理解能力与审美能力上的启迪与共鸣。主人公把一瓶酒藏在灯罩里，接着在心理崩溃的时候找不到了——他四处翻找，一无所获，瘫倒在床上，然后从这个视角，他看到了灯光透过酒瓶，在天花板上形成的优美投影。——在这一刻，观众几乎能够与男主角同样产生一种末路逢生的轻松与惊喜。通过镜头语言达成一种感受的完美引发，从而使电影不流于简单的道德训诫，是非常了不起的。后面男主角进入勒戒医院与酒精中毒状态的段落，颇有表现主义的风格，这是另一面的比利•怀尔德，就像在《公寓春光》这样的聪明俏皮之外，他还能拍出《日落大道》这样的灰心黑暗来。而《失去的周末》，恰好就在这两个怀尔德之间游走，在细节上，他给出了理解，在情节上，他给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