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奇幻漂流记

前两天看了一场点映，这部号称“中国首部父子情的国产动漫大电影”，让现场一些家长哭了起来。我个人觉得，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体还是不少亮点的，属于很特别的国产片。特别在哪里呢，一个当然是它的主题在国产动漫中很少见，另一个是它的象征性表达手法，让人觉得非常奇特。这部片中有一种集体无意识，也许是出品方也没有意识到的，就是它实际上并不是父爱的主题，而是通过生育和子宫一类的象征，来表现主人公的母性情感缺憾，并通过行动来弥补。这种奇妙的潜意识让我有了写一部影评的冲动，来证实我刚才的说法。首先，这部片中的一个奇怪而极端的设定：突出父亲时竭力打压女性角色。主角小师爷没有妈妈，丁丁(丁丁饰)也没有妈妈。钱贯(钱贯饰)和小越的妈妈虽然露了脸，但只一两次，就再也没出现过，唯一着墨较多的女性形象——小越居然还是个女汉子，女性的刺绣技能与端庄气质在剧中受尽调侃，完全不符合生活常理。这种设定只能理解为有意为之，这种表面的打压压抑了影片的深层次主题，也与其形成强烈对比：小师爷内心对母爱极度渴望，通过不懈的努力寻找，最终获得想象性补偿，实现情感平衡和新生。这部电影展现的是一场母爱追寻之旅。主角小师爷从小缺乏母爱，也没有母亲，在严厉的父亲面前，处处都显得很叛逆。他的梦想是找到传说中的大禹宝藏，成为大英雄。但这只是表层目标，在我看来，他的目标其实分为三个层次：第二个层次是小师爷想反抗父权压迫。他把大禹当做最高的阳性形象来崇拜，认为只有成为最高阳性形象，才能反抗和战胜父权。但这种补偿行为并不能解决小师爷的根本问题——缺失与渴望母爱。母爱和父爱代表着阴阳两性情感，母亲角色的缺失导致权力失衡，形成了父权压迫。不管父权的表现多么完美，亲情的整体结构始终是残缺的。因为这种心结，小师目标的第三个层次——最深层次是：寻找母爱，获得情感平衡，弥补心中的母爱缺憾。为塑造这一主题，影片的主情节发生在小师爷和小野猪进入山洞后。这个山洞漆黑悠长，象征着母亲的子宫。小师爷再一次进入象征性的母体，开始了自我心灵的寻找之旅。老师爷曾教过小师爷一首出处不明的童谣，童谣表面是寻宝线索，实际在这里发挥了重要的象征作用，暗示着小师爷的子宫回忆。在山洞里出现得最多的意象是水，中国传统文化中，水跟母性是天然联系在一起的。水的宽厚容物、滋润万物寓示着母性。顺便说一下，传统文化中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就是一种母性文化，推而广之，中华传统文化可说是一种母性气息强烈的文化，带有明显的阴柔色彩。我们在这个故事中看到的是，明明讲的是寻宝，但小师爷拿到宝藏了吗？并没有，他最多目睹了宝藏，而且没有流露出哪怕一点点带走的意思（虽然想带也带不走）。因为在这个故事中，拿不拿宝藏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它不过是小师爷第一层次的目标，这一层次要服从最深层次——母爱补偿的目标。感悟水的滋养，回溯子宫期的温暖，获得母爱的想象性补偿才是正经事。小师爷入洞后，出现的第一个意象是九头蛇，可以视为阳具的象征。每个人诞生的起点都是男女的交合行为，紧接着就有一群莫名其妙的蝙蝠突袭小师爷，蝙蝠是非常怕火的，居然奋不顾身的扑向小师爷，不觉得不正常吗？所以对这种现象的解读就是，这群蝙蝠其实象征着精子，小师爷完胜后，它们怀着嫉恨拼死一搏，最后走向灭亡。过了这个回合，洞内的景象开始一一对应老师爷那首出处不明的童谣。童谣第一句是“天地存一尊”。山洞马上出现分别刻有乾坤二字的开山斧。小师爷说，乾为天，坤为地。熟悉易经的人都知道，乾为天也为父，坤为地也为母，母亲的意象第一次得到正面展现。开山斧劈开了母性身体，凿开了生命旅程的航道。而开山斧守护的鼎既是权力容器，也是稳定的象征，父母交合，对于孩子而言是种先天性的诞生权力，保证生命诞生的顺畅与持续。看过了开山斧和大鼎，紧接着出现的情形是小师爷听到水的滴落，母体内产生了美妙的音乐之声，对应着童谣的第二句：“四海荡妙韵”，其实说的是美妙的高潮。然后山洞突然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这种转变很突兀，我觉得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大海象征着羊水，暗示着小师爷进入胚胎期回忆，期间还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神龟……对应着第三句“云深不知处”，有点污，就不多说了。那为什么胚胎期会出现大禹形象呢？首先我要澄清两个基本意识：一是大禹虽然在以前被视作父权形象，曾三过家门而不入，但他本身是水文化的象征，他的“堵不如疏”治水主张是一种阴柔、母性的智慧，所以大禹并不是单纯的阳性符号，而是一个阴阳结合体，有着雌雄同体的意味。其次就是小师爷对女性形象没有概念，极度缺乏女性意识。不然小越那么明显的喜欢，小师爷怎么会浑然不觉，还在片头埋怨暗恋小越把小师爷视作情敌的钱贯“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和我作对”。他的脑海里很难有纯然的女性形象。所以大禹形象出现在小师爷的子宫回忆中，代表了母亲和父亲形象的混合体，是母亲对于父亲的附体，关键时刻，这个混合形象让小师爷获得了重要力量，能够穿越生死，继续走下去，直到子宫的最后一关，面临一个真正的考验：越过一池沸水，才能最终走出洞。关键时候，猪一样的队友战斗力爆表，协助小师爷将水排空，使其成功越过沸水。这一幕象征着小师爷从羊水中破壳而出，走出母体来到人间。这一时刻是每个婴儿来到世间前最艰难时刻，对每个婴儿都是真正的考验。其后出现的“礼水”很好的起到了安慰人心的作用，“礼水”意味着尊重母性文化，而不仅仅是尊重大自然和水资源。童谣最后一句是：风中再别君。风卦即巽卦，对于运气和爱情来讲，并不算一个特别好的卦，有着不稳定和颠簸流离之意。这似乎暗示着小师爷母亲之所以缺席，可能跟老师爷或其家族不合有关，最终导致两人分道扬镳。“再别君”，说的是小师爷在这种家庭背景下被抛掷到人间，单独和父亲开始承担人间命运。小师爷既离开了母体，也离开了母亲，是两重离开，所以在这里要用到“再”字。那么聪明的小师爷居然记不住简单的风卦，你相信吗？只能说他一直想竭力抹掉这段创伤记忆。小师爷自此开始脱离母体，经过重新诞生的仪式，走向真正的人间。经过上面的分析，我们特别能理解的是，最后小师爷获得了水的滋养和启发，情感圆满后跑出山洞，为什么会重新面临绝路，充满沮丧与绝望。小师爷一向是乐观的，但这次他空前绝望。这既是每个人的正常情况——你看过哪个婴儿一出生就笑的吗？也暗示着两层意思，一层意思可能跟小师爷的回忆有关，他从子宫口出生后，有着非常不愉快的悲惨回忆，充满了焦虑和孤独。第二层意思是，他从子宫里走出来，重新面临残缺结构的父权家庭社会，尽管前面获得了补偿性解决，但毕竟还需要适应，这也是影片戏剧性的设置需要。至此，母性形象彻底淡出，父性形象重新出现，而且空前强大，是一群父性形象对峙小师爷，他们要通过努力重新夺回父权，父权开始发动总攻。最后，当小师爷被父亲解救后，由于深层次补偿已经实现，所以和父亲达成了深层谅解。阳性的父爱和阴性的母爱在这里达到平衡，小师爷由此获得新生。这次的父权回归与以前的父权不同，它是根本性的心理补偿后的回归，是真正有效的父权建立的开始。那座有着子宫象征的大山开始崩塌，意味着父权彻底坐实。山体崩塌后，大禹形象的出现意味着小师爷的心理获得了彻底的大和谐与大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