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的「粉色崇拜史」

就好像上帝捏爆了蜜桃溅出来的汁子，处女素面儿内裤上停在肚脐下方的蝴蝶结。[睡美人之终]是一出尺度特别大的戏。开场就是数不清的奶子，在充满电子音乐和迷幻灯光的Club里晃荡。整个屋子「性」的意味特别强烈，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操，什么姿势都有。他们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电脑屏幕，这使我如坐针毡。不，不对，是如坐在一堆生殖器里面。然后，大面积的粉色光线泼将下来，在人的肌肤上流淌。甚至淌出门去，涌向街道、天台和月亮。世界登时一片魂颠梦倒，人烟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刚才还浸泡在酒精和肉欲中的红男绿女，一下成了骨肉皮都干净得剔透的孩童。©️[睡美人之终]讲一个在马戏团做魔术师助理的女孩，成日在梦境和现实中游走，并渐渐迷失。粉色光线多次笼罩在她的梦境中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上帝捏爆了蜜桃溅出来的汁子，处女素面儿内裤上停在肚脐下方的蝴蝶结。有人说这叫蒸汽波，不，它只是粉红色。1953年，玛丽莲·梦露27岁。什么概念？年轻是年轻，但到底和十六七、大腿一掐一骨朵儿水的时候不同。张爱玲怎么形容来着，「一个过了时的人」。可是梦露没有。她在[绅士爱美人]里扮演一个舞女，穿荧光粉套装，唱《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非但不过时，还被媒体评为「最富魅力的女性」，尤其搭那身儿粉衣裳，满是少女的娇嗔与俏皮。老天爷，我真怕她像颗糖似的化了去。©️梦露在[绅士爱美人]中仍然是演物质女郎，但她穿上了粉色衣裳，眼神活泛，顾盼生辉，一下不见了物质拜金，倒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在此之前，还无人能将粉色穿去银幕上。别说是银幕，就是穿着去第五大道逛商场，也会被人嫌怪模怪样。毕竟男人才穿粉色，你这么穿要是被瞧见，还不够人笑话的。怎么讲，文艺复兴早期，有一幅《圣母子女图》，画上是婴儿时期的耶稣，穿的就是粉色的衣服。©️在与宗教题材相关的画作中，圣母总是穿蓝色，幼年的基督则穿粉色，1280年的《圣母子女图》是最典型的例子。除此之外，《奥尼桑蒂圣母子》、《圣家族》也均有粉装耶稣出现到了18世纪，天主教盛行，粉色更被认为，是「被稀释的血液的颜色」，有男子气概。于是，拿破仑带领着骑兵团，穿上了这种粉色军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半个欧洲见之胆寒。©️拿破仑近卫军波兰枪骑兵的军装，主打粉红色系，一出战就令敌人闻风丧胆，还传出一个响亮的名号，叫「粉红色军团」没办法，那会儿的印染技术实在不发达，粉色是稀罕物，又有阳刚气，作为男性的象征理所当然。好在19世纪以后，德国发现了一种合成染料，叫苯胺，价格便宜，非常耐洗而不易褪色，很快风靡全球。于是，粉色步入寻常百姓家。可惜，百货公司仍在鼓吹男人穿粉色。乃至1918年，《家庭妇女期刊》都在理直气壮地说，「粉色是更强烈坚决的颜色，适合男孩。蓝色更柔和更精细，适合女孩。」如此看来，[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李奥纳多在20年代的纽约穿一身粉色西装，实在算不得奇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李奥纳多饰演的盖茨比身着粉色西装出场，被汤姆鄙夷：「牛津出来的？就他？见鬼去吧！居然穿粉西装。」这句台词并非嘲笑盖茨比「女气」，而是讽刺他暴发户作风多亏了玛米·艾森豪威尔。1953年，她去参加丈夫的总统就职典礼，穿了一身儿镶满水钻的粉色大摆晚礼服，细腰不堪一握。©️玛米·艾森豪威尔一生钟爱粉色，将自己煎猪排的厨房、白宫的内室都刷成了粉，连卫生巾和洗澡用的棉球也是这个颜色，引领了第一波粉色浪潮，被称为「粉色之母」几乎是一夜之间，各大商场墙头草一样，纷纷将粉色与女性气质划等号。道奇汽车还推出一款粉白相间的车型LaFemme，说是「专为女性设计」。连厨房都变了色。也不知是哪里的家居公司，将碗柜、案板、洗手池都刷成了粉，西柚汁儿似的。©️50年代后期，美国经济繁荣，市面上出现最多的就是粉色，数量惊人，并很快被消费。图为粉红色的车和厨房大银幕上也有。梦露在[绅士爱美人]里粉装出镜，赫本紧随其后，拍了[甜姐儿]和[蒂凡尼的早餐]，都是一身儿粉色行头，出自纪梵希的手。[甜姐儿]还有一段叫《粉红想象》的插曲：粉红牙膏、粉红香波，从现在开始，女孩只要粉红粉红粉红！红色已经死去，蓝色已经过时，绿色显得轻浮，棕色太多禁忌。赫本也在一次采访中说，「我相信粉色」。©️[蒂凡尼的早餐]与[甜姐儿]均有赫本穿粉色服装的镜头。尤其在后者中，赫本扮演一个粉色控，里边儿还有个「时尚女魔头」，号召女人把蓝色逐出衣橱，烧掉黑色衣服，「一定要想着粉色！」说来惭愧，还真是我们抢了男人专属，令粉色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与「阳刚之气」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也令电影对这种颜色的崇拜，汹涌而来。粉红豹不明白，油漆工为什么要往墙上刷蓝漆。他偷偷尝过那种漆，觉得味道不好，还拎了一桶粉的过来，一层层刷过去。油漆工也不懂，墙壁怎么变成了粉色。他十分生气，端着桶子就往上抹，企图用蓝漆遮盖过去。©️[粉红豹]是一部6分49秒的动画短片，豹子的形象实为无心插柳之作，原本放在了[粉红豹系列：黑夜怪枪]的片头，没想到观众竟立马爱上，遂有了这部动画，并获得第37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这是1964年的[粉红豹]。和[甜姐儿]不一样，它将粉色用于树木、烟囱和太阳。乍看之下，满目是甜腻的粉，像少女的闺房。说到「闺房」，就不得不提好莱坞艳星简·曼斯菲尔德。她对粉色有一种几近疯狂的执着，大到浴缸房子汽车，小到宠物的毛儿，都是这个颜色。男人喜欢女人穿粉色，看上去让他们很想拥抱。©️简·曼斯菲尔德以模仿梦露出名，有一栋粉色豪宅，是粉色浪潮的追随者，认为这种颜色可以显得女人娇弱无助老实说，我并不在意男人喜不喜欢，但总觉得这个颜色呼应了卡尔·马克思的一句话，「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可不是？只要染上粉色，任它是铁石心肠还是锐利铁塔一样的钢筋骨骼，瞬时便化作春水了。所以琳恩·派瑞尔在《粉色思维》里写，「这种颜色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她还举了个例子，说美国第一个拿了冠军的女赛车手唐娜·米姆斯，有男人一样的谋略胆识，身上的粉色却在提醒观众，她也是个邻家女孩。©️唐娜称自己为「粉红女郎(PinkLady)」，她认为，粉色有助于化解媒体对她的「胆大妄为」的批评或许因为这种「调和」作用，八九十年代，大面积的粉色涌向了电影。1982年的[银翼杀手]，复制人Pris蒙了层纱，伪装成玩偶。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给她镀上一层粉色，竟像有了强烈的生命意志和难以觉察的温柔。©️[银翼杀手]1992年的《美少女战士》，比[粉红豹]有过之而无不及。皮肤、服装、床铺、云彩，到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粉，塞得满满当当。©️《美少女战士》1994年的[重庆森林]，快餐店的阿菲爱上编号为633的警察，还偷拿了他的钥匙潜入他家，戴一双粉色手套，为他换掉毛巾、衬衫、金鱼和牙刷。其实编号633身上也带一点粉，在格子衫上。和那双粉手套一个色系，所以我总觉得他们会在一起。©️[重庆森林]还有[我的父亲母亲]。章子怡穿了件儿粉红的袄子，去井台上挑水，故意磨蹭了会儿，眼见着先生过来，才挑起担子低下头，说，「明个儿轮到在我家吃饭了。」先生说「我知道」，她就笑，像好天气。连带着身上的袄子也带了情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蜜桃初成熟，是千万万人里，再也装不下其他。©️[我的父亲母亲]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眼下恐怕要食言了。但说到底，前文中的粉色只是电影里的服饰元素，够不上用「色彩美学」或「光影语言」来定义。真正令其上升到这种境界的，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实话讲，我一直欣赏不来中岛哲也的电影，他钟爱浓墨重彩地挥洒，不遗余力地追求视觉冲击，那种肉馥馥的感官艳色，曾一度被我视为痴肥。但当松子站在大片粉色的樱花树前说「我回来了」，当她将脸颊贴着墙壁喊「阿龙」，却是前所未见的平衡匀称，肥瘦相宜。©️[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完美呈现了世纪末的日本东京，片中大量运用粉色，除了服装以外，还有汽车、樱花与光影人人都说，这是「蒸汽波美学」。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是2011年，MacintoshPlus发行了专辑《フローラルの専門店》，翻译成中文叫「鲜花专卖店」。封面是粉红色的底，上面一尊阿波罗石膏雕像，一幅像是压缩到失真的都市风景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搁到一块儿风马牛不相及，但看久了，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股默契。©️《フローラルの専門店》专辑封面，有一种很妙的和谐感，被称为是蒸汽波艺术的中流砥柱。专辑中收录的单曲《リサフランク420/現代のコンピュー》也被奉为蒸汽波音乐的主打歌蒸汽波(Vaporwave)，在视觉方面，通常指将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文化拼贴在一起，与波普艺术相结合，标志性元素为大面积的粉色、流体色和炫彩荧光效果。等于给石膏雕塑、Windows95和电子游戏机，罩上一层与上世纪末最为贴近的高饱和度粉色。但在我看来，这只是粉色崇拜。源起于[绅士爱美人]，从[粉红豹]以后得到发展，在中岛哲也镜头下达到顶峰，从此鲜明别致、纵横捭阖、自成一派，或千奇百怪，或极尽嫣妍。就像[布达佩斯大饭店]，粉蓝交错，壮阔瑰丽，写意写实浑然一体，竟搭出一股童话质感。©️[布达佩斯大饭店]就像[肌肤]，大片的粉红色拼在一起，明暗深浅，游刃有余，像实实在在的肉身，让人忍不住要撞个满怀。©️[肌肤]的粉错落有致，很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效果还有[睡美人之终]。这个叫亚纪(樱井由纪饰)的女人，扒了自己的衣裤，和心上人在天台做尽艳情之事，奸淫掳掠，至贱无敌。粉红的光就这样倾泻下来，咄咄逼人，饱满到臃肿。©️[睡美人之终]，从头到位都饱含着导演强大的想象力和画面带来的视觉冲击她一下宛如处女，宛如娇俏的梦露和赫本，灵得要命。观众一下恍若身处梦境，灵魂飘渺，百转千回，粉色光线顺着视觉神经滑进身体里某个黑洞。然后「嘭」一声曼妙地炸开，你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因它已融进身体，无限靠近着你的爱与哀愁。-作者/六姨太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本文版权归作者破词儿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