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斯·安德森的第三部长片《天才一族》是他与
欧文·威尔逊合作编写的第三部电影,也是他们合作编剧的最后一部长片。在这之后,欧文威尔逊作为演员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们也就再也无缘合作。这部电影源于韦斯·安德森父母的离婚经历,但却与离婚本身无关,而是记录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在离家出走的父亲归来之后是如何被最终治愈的过程。在这部电影中,韦斯安德森大大地扩充了演员阵容。在《瓶装火箭》中的主要演员只有三四个,在《青春年少》中则是三名主要演员。在《天才一族》中这一数字被成倍地扩充,这是韦斯·安德森电影全明星阵容的开始,《天才一族》中有着三位奥斯卡获奖者以及五位奥斯卡提名者,这也开始体现他在演员和角色之间调和的艺术。他利用演员的个人特性,相应地塑造了对应的角色:
吉恩·哈克曼在演员中左挡右闪,将银幕变成了运动场;比尔·默里再次体现出他的忧愁悲伤以及对现实的清醒认知;格温妮丝·帕特洛倾向于将自己角色心理状态以微小的表情姿态表现出来。
本·斯蒂勒的角色时刻穿着红色运动服,以期在紧急情况下可以足够醒目到被看见。而他也使用了身体上的夸张表演体现这种警觉性。这种演员与角色的一致性也体现在电影的情节上。罗伊尔·特伦鲍姆向艾瑟琳·特伦鲍姆坦白患病的一场戏让韦斯·安德森相当担忧情节的合理性。罗伊尔谎称自己重病却不小心坦白出了实情,之后又慌张圆谎的情节显得在现实生活中有些牵强,两人对角色的演绎却赋予了这段戏以合理性。然而,这部电影的创作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吉恩·哈克曼在一开始就对角色并不感兴趣,在开拍之后也展现出了逆反情绪。这种逆反情绪甚至到了霸凌韦斯·安德森的程度,导致其他剧组的成员,尤其是比尔·莫瑞需要支持韦斯·安德森的工作。电影中名为Mordecai的鸟甚至中途被绑架并被索要赎金。幸好,这部电影以两千一百万美元的成本收回了七千一百万美元的票房,在风格上,韦斯安德森在今后电影中逐渐强化的摄影风格也初见端倪。韦氏电影中的人物关注在这部电影中,韦斯安德森再次唤起对重复性强迫的关注。他电影中的人物这些电影无休止地在创伤重复中陷入困境,又不自觉地地达成和解。《天才一族》在《青春年少》中的马克斯和赫尔曼基础上更进一步,刻画了经历创伤的一大家族。他们各怀心思却又隐而不发,最终只能在郁郁中选择毁灭性的消解方式。观众若是无法理解《青春年少》中马克斯或是《天才一族》中微妙的情感,很容易将这些作品当做是简单的合家欢喜剧。这种微妙或许是他的故意为之,韦斯·安德森的电影往往只给观众提供两种选择:产生共情或是在迷惑不解中看完电影。韦斯安德森的电影背景诠释极少,在电影中,他只给观众提供一星半点的线索以帮助理解。但一旦错过便很难理解其情感内核。在《青春年少》中,整部电影只有两次提到了马克思·费舍尔逝去的母亲,而《瓶装火箭》中迪格南那个75年计划的背后缘由甚至从未被提起。《天才一族》大大扩充了家族的成员,韦斯·安德森只能通过布景的细致传达人物性格。在花絮中,他也表达了这种方式能否正确传达情感的担忧。韦斯·安德森将人物陷入的困境隐藏在电影的点滴细节中,电影中的人物在不动声色的情感中隐藏了自己行为的驱动力。如果忽略了这些细节,观众就很容易觉得韦斯安德森电影中的人物是何等的令人匪夷所思。《天才一族》中的阶级属性韦斯安德森的电影尤其聚焦于影片中失败,犹豫和沮丧的人物:他们渴望成为专属的环境的一部分,并带有哀悼的情绪和对家庭的渴望。在《瓶装火箭》中这个角色属于欧文·威尔逊扮演的角色,《瓶装火箭》中是竭力成人的马克斯·费舍尔,在《天才一族》中则是努力成为特伦鲍姆家族一员的伊莱·卡什(EliCash)甚至是罗伊尔·特伦鲍姆。伊莱·卡什在临近影片结尾的一句话点出了这种渴望:“我一直想成为特伦鲍姆(IalwayswantedtobeaTenenbaum)”。伊莱·卡什对成为特伦鲍姆家族一员的渴望是不足为奇的,在整部电影中,他都被刻画为努力想被家人接纳的局外人。但是继他之后,罗伊尔,这个本身就姓特伦鲍姆的人则这样回复:“我也一样”。在离家出走之后,他因为没钱的自私理由回到家中,希望成为家中的一员——可是,成为特伦鲍姆需要什么?在《天才一族》中,韦斯安德森展现了他对阶级性的敏锐感知。从阶级角度来看,罗伊尔和卡什的英文名称royal或者cash代表了两种确定阶级归属的方法:royal是皇家,而皇位是一种可以继承的阶级,除了出生或是结婚,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变成皇家。而影片中罗伊尔的父亲身份也成为了血统关系的印证。而卡什的英文cash,即金钱则是一种更明显的阶级指向。然而,这两者都不构成进入特伦鲍姆家族的充分条件。四个特伦鲍姆以一种独有的方式区别于这两个异类:他们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分别成为金融专家,作家或是运动员。真正作为一家之主的艾瑟琳·特伦鲍姆甚至写了一本名为《天才一族》的书记录这段育儿历程,所有这些都通常被视为追求精英阶层的目标所做的努力。于是,我们可以认为《天才一族》中对阶级最具决定性的一个因素:文化。艾瑟琳·特伦鲍姆的教育计划为她的孩子们提供了对文化产品不同阶层的理解,罗伊尔所提供的交流和努力则是对这种阶层制度的冲击和企图瓦解。与艾瑟琳具有鲜明精英特性的教育不同,当罗伊尔与他的子孙互动时,他使他们从事与精英阶层无关的活动。在倒叙中,罗伊尔带着孩子进行户外活动,在当下,则是带孙辈的阿里和乌兹在商场中偷盗,向路上的车扔水球:艾瑟琳谨慎地教导孩子正确的文化,罗伊尔希望孩子体验各种文化。而伊莱·卡什就更难以融入这个家庭,他以流行的方式进行写作。然而相比之下,影片中玛格特·特伦鲍姆为例,她的作品被搬上舞台吸引西装革履的精英阶级而不面向街头大众。这映射出他与特伦鲍姆一家之间最大的隔阂:他不了解文化等级。这似乎与电影所在的年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天才一族》中演员的服饰从头至尾从未变过,并明显具有1970年代的色彩。而韦斯安德森在花絮中也曾提到,玛格丽特所抽的烟也来自于70年代。于是,罗伊尔就像是1970年代工人阶级男性一个映射。在电影的结尾,他接受了一份电梯操作员的工作,期待加入工会后将获得的丰厚报酬。同时,罗伊尔在向亨利讲话时使用了过时的种族煽动性语言。罗伊尔在电影中被描述为典型1970年代工人阶级男性的刻板印象:鲁莽,未受过精英教育,以及种族主义。1970年代是美国和全球经济时代的终结。十年间,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失业率居高不下,自大萧条以来,由收入最高的1%人口控制的财富份额首次显著下降。在1970年代,工人阶级的投票致使尼克松的上台。随后发生的是美国经济政策的新自由主义转变,它摧毁了工会,放松了对企业的管制,并将财富转移回了美国社会的最高阶层,完成了经济精英力量的重建。罗伊尔所代表的工人阶级投出了票,最终却并没有迎来好的结局。韦斯安德森电影中的阶级隐喻似乎不止于此,他的前一部电影《青春年少》以众人在学校礼堂里的合家欢戛然而止而对马克斯之后的命运隐而不谈。在每个人回到自己生活的轨道之后,《青春年少》中的马克斯并没有超越自己所处的阶级。而在《天才一族》中,罗伊尔顺利地缝合了家庭的裂缝并在儿子的陪伴中去世。尽管这两部电影均以令人满意的慢镜头结束,其现实隐喻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这种差异性引出了更深层次的话题:韦斯安德森的电影美学是如何助力或是阻碍内容对观众的影响?结语从这部电影开始,韦斯·安德森逐渐成为美国电影中一种原始的存在,他似乎拥有无限的信心,热衷于华丽的对话,具有给人惊喜以及提供层出不穷笑话的天赋。他的作品展现出整体感,他为电影中的每个布景殚精竭虑到达完全精确的标准,似乎是在默默培养一个诗意的自我世界。他的前三部电影都在一个封闭的,半排他的,自成一体的世界中拍摄,这让他的电影世界中的人与外界隔离开,自成一体:《瓶装火箭》属于将时间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三个中层阶级的得克萨斯州青年;《青春年少》中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学校中,《天才一族》中则是将视角聚焦于堕落的特伦鲍姆一家。这些电影都发生在韦斯安德森的架空世界进行,在《天才一族》,尽管电影在纽约进行拍摄,韦斯安德森却刻意隐去了纽约的地标以使电影似乎发生在一个架空的场景中。韦斯安德森电影的形式化还不至于此,在《青春年少》中,幕布被打上月份作为时间的提示,让观众觉得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舞台上。而在《天才一族》中,影片的内容被作为书的内容进行展示。对于韦斯·安德森电影中美学产生的影响,一部分影评家认为这种美学造就了虚伪性,阻止了观众与角色的情感互动,他们将韦斯安德森电影中的人物比作陈列柜或是时尚衣架:仅有展示的作用。而另一些人则认为韦斯安德森电影中的丰富细节恰恰是对真实性的保证。在幕后,合作编剧这两部电影的韦斯安德森和欧文威尔逊都指出他们电影的“寓言般”的品质。在制作电影时,不能认真对待这种过分的风格化和戏剧化。韦斯安德森的电影不断在强调自己的双重属性:它不止是一部电影,也是电影中的舞台或是小说。他在这两部电影中呈现了一种其乐融融的结局,而刻意让观众了解到这种故事的虚构性——从这个角度,观众更能理解到韦斯安德森电影的精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