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影片《鸡尾酒》试论厌倦

影片中有人问老画家:“你怎样捕捉你想画的东西？”老画家此时的手里正拿着一条死鱼，他一边对那条死鱼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看，边答曰:“就是当你极端熟悉的事物突然变得陌生的那一瞬间。”1933年，谷崎润一郎发表了一篇短文，他在文中说，他对影子感到惋惜。这种惋惜越是被以挑衅的方式加以推论，就越是令人心碎。谷崎润一郎说:他惋惜不如钢笔声音响的毛笔；失去光泽的金属物器；不透明的水晶和模糊的玉；砖头上的烟炱条纹；木头上的油漆斑；恶劣气候的迹象；折断的树枝、皱纹、散开的滚边儿、沉重的胸脯；小鸟留在栏杆上的残余物；一支为晚餐而点燃的蜡烛、或是一盏挂在木头门上的灯笼发出的闪烁其辞，安静而不充分的微光；他惋惜，由于心灵向牙齿的边界更加靠近，人的头脑被包裹在影子里时，从人的头脑中升起的更为自由或更为迟钝或摇摆的思想；更为低沉而迟疑的声音，它伴着香烟的星火，目光落在香烟结果的烟蒂上；随着人们变老，被吃过的东西的那种愈来愈持久的滋味，和饭菜的形状、颜色，愈来愈不使人痴迷的感觉……他喜欢茶叶在它的热的流质世界里展开的那种半明半昧；和那卷着的小小叶片在与水混为一体之前，呈丝状展开，氤氲涣散在水中的那种阴翳的颜色；和渐渐地藏在瓷杯的底部的那种淡红色的、从某些方面看，像是秋天一般的残留物；他喜欢与黑暗和黑暗所增添的漂浮的无限相连的深幽隐匿处；他说，思想在黑暗中的密度，特别接近于兴奋在难堪中的强度……谷崎润一郎在文中表达了那些已经不再为日本社会的全体所容忍的地方，甚至表达了他对古代日本几乎是阴暗的厕所的怀念。一位修女问圣西朗先生，她祷告时在内心说的话有没有用，他回答说:没有用。人就是一些玩偶，我们的生命是牢房。当我们掌握着语言时，我们便在枯叶和青苔中建造废墟。『枯叶』，在法语中为feuillemorte，而feuille也可以指代纸张，feuillemorte这个合成词，直译过来则是指“死的纸张”。从这个意义上阐述，艺术，是最微小最不易为人所察觉到、捕捉到的叶片。它是文化栽植下残余的自然。它潜藏在四季更迭的春天枝头末端最微小的、灰白色的树胶之中。日本的“幽玄”文学，追求的就是在枯枝败叶之中，还能开出娇艳欲滴的花朵，日本人的心灵，留恋的就是这种东西。韩愈《山石》最后两句:“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我愿我、还有我的影子、共另一个人结伴同行，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不知老之将至。我愿以厌倦为伍、为友、为师、为眷侣。乃至厌而不倦，亲爱厌倦、礼赞厌倦、迷恋厌倦、崇拜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