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恕与更新

这是2014年的影片。当年我站在香港IFC顶层的影楼排片表下面，由于时间安排的原因错过了这场电影。此时是2021年的初始，我也步入婚姻了，和妈妈观影跨年，一起看了这部法国人的婚姻小品，有趣而感想颇深。布里奇特和泽维尔是一对中年夫妻，儿女离巢，在诺曼底乡下经营牛场。平淡的日子最终按捺不住布里奇特仍旧躁动的少女心，她为了一个少男出走巴黎，却意外邂逅了一名丹麦牙医……风波过后，还是回到熟悉的牛场，婚姻仍在继续……于佩尔的气质和演技自然让人心动，影片阐释的婚姻也让人不由得反思唏嘘。在泽维尔尾随到巴黎发现了妻子的隐情，在地铁尽头他放弃了跟踪，而是沮丧地来到儿子的马戏团，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农场的小伙计发现了他的心事，却对他们的夫妻感情抱有信心，他提醒泽维尔：得了吧，你也背叛过布里奇特，并不是你们没有犯下过错，而是你们的婚姻维系着你们的爱情，不是吗？浪漫的法国人这一次似乎没有把婚姻全部归为“罗曼蒂克爱情”，而是归与“饶恕”二字。当布里奇特满以为丈夫还被蒙在鼓里，却在抽屉里意外地发现那张牧羊女的明信片，得知原来丈夫也跟着她去过巴黎，流下了两行泪水，是悔恨，是感谢，也是更新。无论他们俩为琐事是如何争论不休，在小伙计等周围的“明眼人”、包括观众看来，他们的婚姻、而非他们的感觉，是恒定不变的，是每日更新的。我们都在各样的关系里经历过破碎与更新。小时候我有过非常知心的玩伴，当我们闹别扭的时候，我就在她家的小黑板上写下“再见”两个字，这是我表达对关系不满意的方式；但当我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思念我们的友谊，到达一个地步，能被我的妈妈发现，我得到了安慰和鼓励，我就超越了自己的“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她和好。我感恩，她能接受我的和好。可是这世上总有人不能接受我们的和好。人都是有罪的，自私的，不能爱的，关系的破裂时常有之。这时候我期待能像小时候轻易就被母亲的温爱治愈一般，轻易地饶恕，可我的心已经不是那颗孩子的心了。孩子一旦接受了一个“好办法”，就真认为这是个有用的办法，他就真去相信，天真地行出来；成年人的心学会了度量和诡诈，他隐约记得来自母亲的那个好办法，但他开始计算，这样做来自己亏不亏？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最终会怎样？……许多东西阻拦我们去饶恕，但最终阻拦人的不是我们仇恨、藐视和算计的对象，而是自己。我最亲爱的姐妹，也是一位颇有人生经历的姐妹，她告诉我，恨能挑起争端。不恨？怎么可以？他人得罪我，也许不仅是得罪，还有剥削、收走应有的尊重、阴谋、阳谋……她说，的确，不恨是我们的感情做不到的。我们谈到“关系”的时候，就立刻想起我们的“感情”“感觉”“感受”，相信那是跟情绪有关的；而关系其实是什么呢，是有关爱的哲学，你的心无法爱一个你的大脑不知道的人。是的，我们恨一个人，也许是多年的挚友，他背叛你，也许是配偶，他得罪你，也许是父母，伤害你，也许是儿女，令你失望，你恨他，因为你认为是他让你受苦、受委屈。可你其实不认识他。哪怕是最熟悉的人，你也不一定认识。如果你的眼睛只看到一个人的表象，看不到他是由神所造的、满有上帝的形象和恩赐的人，你根本不认识他。如果你只看到一个人与你在社会层面、利益层面的关联，看不到神放他在你生命中那个永恒的、美好的目的，你根本不认识他，你的心不能与他相交。没有这些前提，我们当然只有恨，没有爱。这位姐妹已经回天家了，但她对丈夫和朋友的饶恕，以及她对人际关系本质的阐释，深远地影响我。在我与她有这番谈话的那年，我还并不真的明白她的意思，然而她所传递的上帝的话，正是为着我需要的时刻存在的，也永远存在——在这个层面上，她就没有离开过我。我爱我的姐妹，也爱上帝，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自己知道，爱从来没有得罪我的神，爱总是为我着想的弟兄姐妹，实在是最容易的。可神对我们的旨意不止于此。祂让我们处在各样的关系中，在我们眼里可能是糟糕的、痛苦的，但正是在这些痛苦中，神的话开始显露。恨一个人，咬啮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那个人的。因为神在高处，看的不是表面，而是祂儿女宝贵的心。祂不是来评判孰是孰非，而是要带来平安。饶恕是难的，但在神没有难成的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婚姻是圣约之爱、饶恕之爱在世上最好的映照。我一向认为，东方人是很会讲爱情的，古有梁山泊与祝英台、杜十娘刘兰芝，今有韩国爱情影剧，公认是描述爱情故事最美最细腻的国家。而西方的传统更倾向于讲婚姻，不是讲白头偕老的时间周期，也不是讲举案齐眉的夫妻之相，而是探寻婚姻里男女双方合一的可能。因为婚姻涉及古老的圣约传统——在法律和道德之外，仅凭着在神面前的盟约，维系一种牢固而艰难的关系；还涉及不断饶恕的功课——因为亲近才会带来伤害，一个人在每日不断的伤害面前可以坚强地选择爱到什么地步？再反过来看，白头偕老只是盟约之爱的一个表面结果，而不是追求目标；举案齐眉只是夫妻合一抵达的神圣化的日常，而不是幸福标准——事实上我认为婚姻里真正的合一是每个人自身的选择，有时候不需要两个人共同认定，它涉及一种真正属灵的高贵，就是在不被满足的时候满足他人，在不被爱的时候去爱，在被伤害的时候宽恕，如果让我选择一个词，不能免俗，我还是要选择好像有点尊卑色彩的“贵族气象”一词。因为真正的贵族，正是谦卑舍己的人群。而人群中，还真的是有更为高贵的一群的。这高贵的一群，可以在废墟中渴盼复兴，在破碎中享受完全，在心伤中选择宽宥。再糟糕的配偶也不能代替他在婚姻中敬拜那位设立婚约的神，因而他就怀有敬重。——这些自然是本片没有去深究的内容。巧合的是，我曾经对另一部萌发于文化史学研究的电影《马丁-盖尔归来》很感兴趣，而且背景也是法国乡村，主题也是婚姻，只不过是发生在中世纪。这部电影、以及原著小说，相比《婚姻间奏曲》更直白地分析了信仰在婚姻生活中的作用，在原著中有这样的描写：“放開想象，天主教教義無法控制的是他們的靈魂。儘管他們兩人最後都對他們的行爲表達了悔過之意，但他們根本不可能原原本本地向阿爾蒂加或是巴茹的牧師坦白他們的罪過。從所有記載來看，在他們婚姻等平浪靜的那些年，他們被視爲受人尊敬的夫婦；在復活節懺悔期間，要是哪一位牧師聽説新馬丁一度是龐塞特，那麽，他會把他們當作臭名昭著的通奸犯，將他們驅逐出教，除非他們馬上離婚。”婚姻，不论是结果“美好”的，还是“差强人意”的，都离不开人和救赎主个人的关系。因为我们在婚姻里犯下的过错，只有我们自己明白，隐而未现的过错，只有神明白。和其他关系不同的是，那些带有交易性质的关系里面，犯错有时能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短斤少两，可以创造盈利；背信弃义，可以免于苦害。但是唯独婚姻关系里面的双方，不管怎么划清界限，受害的都是两个人。在婚姻里犯错不能给人带来丰厚的回报，也许有一时的享乐，暂时报复的快感，然而那婚姻瓦器上的裂痕，你也要承受——因为你也要用它盛饭、盛水，每天捧起它，你加与对方心灵上的戕害，总是准确无误地回击到自己。商人可以因为盈利而雀跃，丈夫或妻子却不可能因为占配偶的便宜而使自身婚姻不受丝毫损失。结局一定是你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因此你必须、哪怕你没有任何信仰、也必须对付你自己的罪和配偶的罪，你根本没有什么余地。既不能隐藏，也不能逃脱。相执相争导致的是自损，判断他人导致的是被他人判断，欺骗导致的是自欺。因此在对比天主教和新教之后《马丁-盖尔归来》的作者得出了新教对于婚姻卓有功效的一面——“這就觸及到了整個阿爾蒂加的新教問題，新馬丁和貝特朗開始對新宗教產生了興趣，個中的原因可能是、甚至非常可能是，他們可以從中為他們的生活找到新的存在理由。可以僅僅將他們的故事告訴上帝，而不必和任何人類的中介交換意見。那就是，他們自願打造的生活，乃是上帝的天意的一個部分。”新教徒的夫妻各自都可以在神面前处理和对付婚姻里的罪，不需要任何神父神职人员作中介。这其实是基督教恩典中关键的部分：神和我们每个人直接、个人的关系。这关系愈深厚、体验愈真实，愈有助于认识和处理其他的一切关系，尤其是婚姻。当然了，新教婚姻不一定是都“结果美好”，但通过主耶稣这个出口和源头，新教徒可以书写自己的婚姻故事。这个故事里，得胜的显然是神自己。本文版权归作者diana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