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朵白蔷薇的香气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的头几年，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同样也是香港各种文化风云际会的时期，流行音乐、电影电视，武侠言情通俗小说、报纸周刊等等，其辐射范围，东北亚及东南亚都有被影响到，甚至包括好莱坞。单以电影电视而论，国内自不必说，现在影视业掌镜的都是曾经的香港电影人。日本电影自成一派，受的影响不大。韩国电影就不同了，警匪片黑帮片，多少都可以看到一点香港电影的影子。就说这部《无防备都市》，电影名字听上去和1945年意大利出品的二战电影《罗马，不设防城市》有点像，实际上它和2000年的《东京攻略》、2004年的《韩城攻略》是一套的，都是以一个人口稠密的大都市为背景，几路贼人为争夺某样东西斗智斗勇。贼分几路，警有一窠。有贼必有警，有警必有法。法外有情，法不枉情，警有纵情，贼有重义。警与贼的周旋、贼与贼的分合，警与贼的情仇、贼与贼的恩怨，都如出一辙。《无防备都市》《无防备都市》这部电影，是一部韩国面目的香港警匪片。男主角是个叫赵大英(金明敏饰)的警察，这个精英警察有个单亲妈妈，妈妈为了养活一双年幼儿女，只能偷盗为生。每行都有高手，妈妈有个花名叫“盗窃皇后”，手法极是快捷。一次失手后被警察从家中抓走，两姐弟深以为耻，儿子长大后成了警察，以维护社会秩序为已任。警察赵大英赵大英在一次行动中从日本黑帮手里救下了一个名叫白蔷薇(孙艺珍饰)的美艳女子，这个女子太过美丽妖艳诱惑，赵大英不喜欢都不可能。白蔷薇离开东京回到首尔，开了一间纹身店，在人体上绘画，她给赵大英设计了整幅的背部纹身图案，看在两人关系的面上还可以打折。赵大英可以拒绝打折的诱惑，抗拒不了美人儿的色诱，一来二去就上了贼船……不是，是上了贼床。被黑帮毒打的女子白蔷薇这么妩媚动人的女人当然不会只有一名人体绘画师，她的本行是窃贼，手法不在赵大英妈妈“盗窃皇后”之下。“盗窃皇后”金满玉(金海淑饰)刑满释放，监狱门口不见儿子，只有白蔷薇这个昔日的同道去给她接风洗尘。两人的关系虽然不是师徒，但也相识非一日。“盗窃皇后”出来想金盆洗手，白蔷薇则想把她收入自己门下，“盗窃皇后”口嚼刀片满嘴喷血决绝异常地拒绝了。“盗窃皇后”金满玉这是片子开始时的情节，中间就是白蔷薇和赵大英各种眉来眼去。片子快束时，白蔷薇又去找“盗窃皇后”，说当年你教过我，要和多名警察结下缘分，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然后把从赵大英钱包里偷走的母子合照留给“盗窃皇后”。“盗窃皇后”一见照片就怂了，答应为她卖命，不过只有这一天，于是就去了人流量最大的东大门行窃。偷着偷着，就遇上赵大英出警。为了不伤害儿子，“盗窃皇后”妈妈低血糖犯了也来不及救治，在雨中活活淋死了。赵大英悔恨交加，要找白蔷薇报仇。“盗窃皇后”金满玉出动，威风八面白蔷薇那边呢，她不是自立门派才想收罗“盗窃皇后”的嘛，她的门派叫“三星帮”，名字的由来嘛，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帮派只有包括白蔷薇在内的三个人，而是韩国最大的企业是三星集团，她借用一下这个名字，表示大展鸿图。白蔷薇从日本回到韩国，是想大干一番事业的，先把盘踞在首尔繁华地段的几个盗窃团伙给合并了，由她当老大，再买艘游艇，纵横于日本海两岸。中间和几个警察结下缘分，万一哪天犯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会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三星帮”大展鸿图“三星帮”的首领是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美艳过人的女子，并且身先士卒，亲自下场，30秒一个钱包，一个小时可以扒完一条街——简直有病。这都2008年了，移动支付了解一下？电信诈骗来钱它不快数额不巨大吗？一个钱包能装多少纸币？要扒拉多少背包裤袋西装夹克才能凑够一艘游艇的钱？所以我说这部片子的内容远远落后于时代，是中了港片的毒。港片的巅峰时期是九十年代，那个年代一千港纸的购买力不弱，一个塞得满满的钱包，至少可以有好几万，那才是“盗窃皇后”们的黄金时代。2008年了，生活在大都市的人，揣个手机就出门，很少人带那么多现金，这个行业势必要式微。生于末世运偏消，白蔷薇还是换个偏门捞比较好。白蔷薇这个角色，是男人癔想出来的意淫之物。她满足了男性群体最丰满的幻想：年轻美丽、妖艳动人、欲迎还拒、神秘莫测、主动勾引、毫不羞涩、胆大心黑、面狠手辣、身世可悲、我见犹怜、作恶多端、难逃一死……总之怎么诱惑怎么来，最后那一枪一定是从情人的枪管里射出的，就像潘金莲死于武松的当胸一刀——做不了你身下之人，就做你刀下之魂。白蔷薇这个角色，是男人癔想出来的意淫之物白蔷薇这个人物，是中国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可以把她套到所有的妖女身上：殷素素、朱九真、周芷若、白飞飞、林仙儿……一个模子。但白蔷薇还不是这些著名妖女身上的一个碎片分化出来的，这部片子的编剧还没这么有眼光，也没那个实力可以消化那么大的作品，白蔷薇这个角色来自金艾花——倪匡“亚洲之鹰罗开”系列《困兽》里的“金取帮”帮主，韩国妖姬金艾花。韩国妖姬白蔷薇八、九十年代的香港，不止电影电视影响大，通俗小说作家也出现了一大批，三巨头除金庸、梁羽生外，还有倪匡。倪匡的冒险小说绝大多数以现代都市也就是香港为背景，主要有木兰花系列、卫斯理系列、原振侠系列、罗开系列。“女黑侠”木兰花系列可能是较早的笔下人物，后来加上表妹穆秀珍和丈夫高翔，合称“东方三侠”。卫斯理系列流传最广，凡是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是外星人干的。“游侠系列”里的“十二金花”海棠、秋英、水荭、朱槿、黄蝉、柳絮、王莲、杜鹃、卫矛、丁香、凤仙、浮莲设定不错，但没有那么多故事讲齐这十二名特工，主角人物原振侠在亦舒的女性视角下，变成了永远受伤的忧郁情人。我看书有个习惯，会把同一个作者的所有书看完，阿嘉莎克里斯蒂、巴尔扎克、斯蒂芬铁伊、简奥斯丁等等，他们的全集都是这样看完的。十多年前看倪匡，卫斯理和原振侠系列看完了的，木兰花系列看了两本实在太古早内容落伍看不进，罗开系列不入流看不上眼，只看过一两个故事，偏偏就有这个“金取帮”。《困兽》就是本小黄书，几万字的小中篇，罗开先后和三名女性翻江倒海。第一个韩国妖姬金艾花，第二个“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特工金发女郎黛娜，第三个是被外星生物劫持养大的地球女性。罗开和她们三个战斗得十分激烈，就这小黄文的尺度……这么说吧，把尺子拿掉，就只剩下封面封底了。但这篇小黄文的开头不错，罗开接受邀请参加一个私人举办的围棋比赛，奖品是一套紫白水晶做的围棋棋子，放在白玉雕成的盒子里。水晶不稀奇，光是那白玉盒子就是一件艺术品。罗开赢下奖品的同时，那面可以在太空做密封舱的窗户玻璃碎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玻璃碎裂声吸引过去的时候，罗开注意到现场一名穿白色韩服的美丽女子偷了他的奖品。罗开回到房间，韩服女子来访，自称是“金取帮”帮主。一般这种情况下，主角都三教九流无所不知，罗开也不例外。作家写书，都是牛皮拣大的吹。倪匡吹起牛皮来草稿都不打，说“金取帮”是一个有上千年历史的盗窃帮派，原是淮河流域的穷人组织，慢慢扩展到山东，渡海到了朝鲜、日本、琉球，北到库页岛，南至菲律宾。金艾花是“金取帮”第三十七代传人，这个帮势力虽大，但只有三十七个帮众，包括她这个帮主在内。这三十七人，自然都是窃盗方面的一流高手，在其他的盗窃者的心目中，有着极崇高的地位，虽然他们的真正身份，只不过一个金取帮的普通帮众，但是同时，却可以是几个盗窃组织的首脑，这就是金取帮众何以在江湖传说中，听来声势十分浩大的原故。可是实际上，三十七个金取帮的帮众，在世界各地，个人都控制了几个盗窃组织，金取帮又控制着他们，那么，金取帮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具势力的盗窃组织。（倪匡《困兽》）所以电影里把白蔷薇的“三星帮”设定为连她在内只有三个人，也就不奇怪了。白蔷薇网罗门徒，也就是这个原因。白蔷薇与金艾花最相似的地方，在白蔷薇的腰臀上，纹有一幅千手千眼观音图。在金艾花的臀上，纹有无数的手影。电影把白蔷薇的身份定为纹身师，正是基于金艾花臀上的金色双手，这是“金取帮”帮主的标志。纹身的线条相当细，两边的图案都是一样的，一看就可以看出每边都是一双手，可是每一双手却都有着许多双手指——像是叠影的相片一样，手指的形状不一，或伸或屈，一时之间，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双。金艾花控制臀部肌肉，作有节奏的收放，臀上所刺的两双金色的手就像是活了一样。（倪匡《困兽》）白蔷薇的腰臀上纹有一幅千手千眼观音图就这个设定，细节相似到这种程度，若说白蔷薇不是出自金艾花，我是不信的。当然《困兽》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也就到此为止，后面内容荒唐可笑，北约组织外星人云云，翻个白眼就好。最可笑的地方是倪氏兄妹的中国地理一贯学得不好，在她笔下有云南省贵州市，类似于江苏苏州、浙江杭州、广东广州；倪匡则把内蒙古高原上的沙漠湖泊腾格里湖搬到了青藏高原，“罗开指着萤屏上的地球上，西藏高原上的一处天池——腾格里湖”。你都打开地图了，确认一下不行吗？倪匡笔下的金艾花，有着白皙滑腻的皮肤，细而长的凤眼，半眯着。孙艺珍的白蔷薇，也是习惯眯着眼看人。演赵大英的男演员金明敏说孙艺珍：大家应该都对艺珍的变身很感兴趣。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我和艺珍的对手戏基本都在晚上，而且很巧的是有很多从晚上拍到凌晨的戏。艺珍就半睁着眼睛这样看着我，我当时以为她是累了困了。她每天晚上都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白蔷薇的人设。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拍戏拍累了，几天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艺珍表面上看起来可能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但其实她很搞笑。拍床戏的时候也是。导演一开始让我们表现出一种“融为一体”的感觉，她就突然瞪圆了眼睛，把工作人员们都逗笑了。作品发布会上演员金明敏说孙艺珍韩国导演拍电影，通常剧本都是自己写。《无防备都市》的导演和编剧是一个人，叫李相基。我查了下豆瓣资料，他除了这一部电影，再没有别的作品。也许这个人粗通中文，不知从哪里捡到了这本书，或是听人讲了头两章韩国妖姬“金取帮”帮主金艾花的人设，激发了他的兴趣，再把看过的众多香港电影揉巴揉巴，就写出了这个故事。白蔷薇在颜料店买“印度墨”，也就是“海纳汁”，用散沫花叶梗榨取的汁液这部电影最出彩的地方是105分钟后，电影最后5分钟，白蔷薇在临死前回忆她和赵大英以及“盗窃皇后”的相遇。十八岁的白蔷薇一脸学生模样，黑而直的长发，泪眼婆娑，站在拥挤的马路对面，眼睁睁看着马路这边的也是窃贼的妈妈被赵大英抓住，相救不得。妈妈用眼神示意她快走，白蔷薇狠狠心转身没入人流之中。商场的另一边，“盗窃皇后”金满玉被赵大英的上司抓住，因为往日结下的缘分，上司放走了“盗窃皇后”。“盗窃皇后”金满玉商场被抓二十五岁的孙艺珍演出了十八岁白蔷薇的惊慌，她凄凄惶惶地往镜头前这么一站，与观众泪眼相看，观众揪了半天的心放下了。这是孙艺珍，这才是孙艺珍，这才是观众熟悉的孙艺珍。这5分钟的戏，救了这一部味同嚼蜡的电影，这一秒的对视，让白蔷薇有了灵魂。妖艳媚惑的白蔷薇是白蔷薇演出来的，她眼睛底下的惊慌凄惶才是真实的白蔷薇。她所有的烟视媚行矫揉造作都是为了掩饰少年失母的那个白蔷薇的惊慌，从那以后，只有她一个人闯荡江湖，无依无靠。妖姬白蔷薇是导演的爱物，就像我前面写的，她满足了男性群体对妖姬最丰满的幻想：年轻美丽、妖艳动人、欲迎还拒、神秘莫测、主动勾引、毫不羞涩、胆大心黑、面狠手辣、身世可悲、我见犹怜、作恶多端、难逃一死……只有最后这个少年白蔷薇，是孙艺珍心里理解到了的白蔷薇，把那些为求生存而披在身上的装饰通通扔掉，妖姬白蔷薇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一瞬间失去妈妈的十八岁少女，世界就此停止，她伫足此间，徘徊失措。每一次回头，面对的都是失去妈妈的恐惧，和妈妈阻止她相认的警示眼神。周围是兴奋的人群，对面是愤怒的警察。危险就在身边，无时无刻不向她袭来。而她孑然一身。危险就在身边一朵白蔷薇开在黑夜里，独自怒放。它散发出的香气，会吸引来无数的觊觎之眼，摧折之手。这个时候，有“盗窃皇后”对她张开双臂，保护她长大，这份情感，她不会放弃。她去接她出狱，邀请她入伙，被拒绝后借钱给她开小饭馆，再次邀请她入伙，用她的儿子威胁她入伙，都是不愿放弃那点母亲般的温暖。而“盗窃皇后”为了儿子能够挺胸做人，为了要赢回儿子的心，舍弃义女的爱。白蔷薇这个女人，美丽聪明伶俐机警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小警察丢了性命，完全不可能。这就是男作者的世界，他们故事里的女人，无论好坏，不能为他们所爱，就要因他们而死。他们故事里的女人，无论好坏，不能为他们所爱，就要因他们而死蔷薇有的版本也译作玫瑰，韩语发音是蔷薇，女主角叫蔷薇或玫瑰都是一样。白蔷薇这个蛇蜴美人是孙艺珍出演角色中少有的反派角色，真正是美艳过人，比她所演的各路良家妇女都要魅惑，这个人物是她所演角色中因另类而浓墨重彩的一个。在她的致敬大片《爱的迫降》里，玫瑰这个人物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正赫对着番茄苗说的十个好听词汇里，就有玫瑰。这里玫瑰不是单指玫瑰花，而是暗示尹世丽如同一支玫瑰。细听正赫吐出玫瑰两个字的发音，正是蔷薇。赵大英的警察同事之一，是朴圣雄演的。在这部电影里，朴圣雄和孙艺珍没有对手戏09年的《白夜行》，朴圣雄演柳美皓的丈夫财阀承佑在《爱降》中客串一个北朝鲜的出租车司机在花絮里，为艺珍加油这个时候的孙艺珍，真的是美到了极致：copy;本文版权归作者蓝紫青灰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