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江湖年少时

刚看过《飞沙风中转》一片，郑伊健和陈小春主演的，勾起我当年观看《古惑仔》的回忆；又恰好看了一篇关于《古》的帖子，两件事，加之早就有的《古惑仔》情节，使我觉得应该写一篇关于《古惑仔》的文章，乃有此文。每个男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我认为，一个人，少年对某种事物得来的印象，就是他对该事物认知的起点，一切理性概念、种种感性情思开始得来的契机，就是它。在我心中，黑社会就是九十年代的香港，或者说，只有那一方水土才能养得出那么一帮子人。是的，小马哥的年代典雅雍容，连落魄时叼在嘴角的烟屁股都那么销魂，可惜，骑士风范已被急于上位的渴望取代，热切、浮躁、直接、明确如摇头丸与超短裙，纯真年代，随白鸽而逝。到了二十一世纪，黑帮片主题已由单一展现地下社会中人生存状态转变为关注于警匪双方交锋的二元对抗格局，社团成员不再天生具有英雄属性，原本行为中隐含的合理与正确已不存在，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已不是影片中的唯一主角，而以往作为附庸只起反衬作用的警察已成为电影叙事的另一极，两者的交汇、摩擦、碰撞、甚至融合，是帮会电影题材的新母体。其中代表，不消说就是《无间道》系列。其中，警与匪两者之间的斗争是主线，随之衍生而出多条线索，每个人与其他人的联系，不过就是其中的一条或几条，整个世界因此可看作一张大网，错综复杂脉络繁多。电影中，正邪两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员身份叵测，表面上的那根界线，渐渐模糊，你能说出，一张渔网上，此节点与彼节点的不同吗。因此，《无间道》里的世界，真有着地狱式的沉闷、压抑与阴森，甚至陈刘两人楼顶一场戏，耀眼的阳光也不过用来是照亮肃杀。这个江湖，只有深邃，不见快意。处于两者之间的，就是古惑仔系列了吧。也许是当年的主创即演员和导演都年轻，他们呈现的故事以如今标准来衡量，未免幼稚、单调、粗制滥造，但有趣的是，影片本身的不成熟与它想表达的意义不谋而合。既绝对谈不上像《教父》那样揭示处于社会底层的弱者为了获得各种资源不得已为之的苦衷，同时展现地下世界严酷准则和强势道德，建立一种世界观的野心；也并不具有中国古代所谓草莽义士身上的豪侠任性目无纲纪，存身立世只凭义气，遇不平事则挺身而出、落草后也讲究个“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古典式浪漫。那些“矮骡子”，他们手刃敌人、刀口舔血、亡命天涯、身陷囹圄，有的一将功成，踏着累累白骨，升堂坐馆；有的身心伤痕累累、悄然隐退，指望残年安然度过；还有的，早成刀下游魂，横尸街头，连块灵位都没有。这么做，为的是什么，究竟有何意义？估计，他们也自己说不清，哦，也许答案最终被归为“义气”，明眼人知道，不过是托词，其实也许就为某个大佬一时意气的一句话，或者，只因胸中一团热辣暴虐的浊气。《古惑仔》的意义，也许就是没有意义，只呈现，不诠释，只用镜头带给我们一个个浮躁的世界，而浮躁往往就是精细的天敌，在这一点上，影片的风格与主题绝妙地统一。虽然，结构及叙事不够精巧，事体不免单一，可是，激情却是满满，因为主演们都很年轻，观众也可以与之共同成长。不知是陈浩南(郑伊健饰)因为有一头飘飘长发而潇洒得要命，还是那很“娘”的头发由于主人太帅才舞动甚为拉风。还有山鸡(陈小春饰)那句“我叫山鸡，……鸡巴的鸡”，迄今为止，仍然是邓某人版“最屌电影台词排行榜”的榜首，甩开第二名整条钵兰街。《人在江湖》中，浩南先遭人陷害除名洪兴，后又痛失对其身具恩师、慈父、大哥等多种特质的大佬B，一时处于人生最低谷，而本可分忧解难的山鸡还流落台湾，不在身边，从风光无限到无人问津，恰是一个男人成熟之前的洗礼。最终，靓坤(吴镇宇饰)被击毙，浩南上位。善恶终有报，是港片典型结局，也是古惑仔故事的开始。《猛龙过江》中，山鸡为之神魂颠倒的、刻骨铭心的、被玩弄鼓掌之上的、险些为其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的、亲手杀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当然，她也是他一生最爱的。一个男人经过这样一个女人，该懂的，就都懂了。《只手遮天》，陈浩南又经死别，在公，蒋先生死了，一个看好他、支持他、照顾他的大哥，而且，也许20年后，陈浩南就是第二个蒋天生，在命运强烈的暗示下，任你少年得志如日中天，也难兔死狐悲吧；在私，小结巴死了，本集前半部，小结巴失忆，浩南费尽心力想让两人回到往昔，未果。后在山鸡一句“你喜不喜欢她，你喜不喜欢他，既然喜欢，就重新开始好了。”本以为，真是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坏事可以变成好事。一对情人，可以因为一场车祸，有两次爱情萌生的经历，挺美好的，可惜，造化弄人，当共同的美好回忆终被寻回，永别将至。小结巴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中，陈浩南跪在她身边，久久不愿离去，《古惑仔》系列的爱情，就终止在那一帧帧的影像中，以后的情感故事，无论多精彩，其意义，止于残念。《战无不胜》浩南有一场内心独白，对着一群初中生，那群孩子，正是他当年追随大佬B的年龄，不同的是，他们的偶像正是他陈浩南。他抓着长毛小子的衣襟怒吼时，内心深处，是不是也希望当年也会有个人对自己吼上一次。当然，长毛小子的人生不会有何改变，甚至即便过去的陈浩南有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今天的陈浩南应该还是这个样子。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是如此多的人生命轨迹惊人地相似，乃至重合，只能说，宿命。教室一场戏，是个寓言。本集又有一人离开洪兴，离开离开陈浩南，离开那个世界：大天二(谢天华饰)。一群朋友中，总有这么一种人，他毫不起眼，每次出现也几乎毫无存在感，没有光彩，遑论引人注目，无须与人群中领袖相比，甚至连与朋友中承担搞笑整蛊任务的那一个相比，都显得可有可无。可是一旦没了这个人，几个人的小团体都会摩擦不断，频生火花。大家才领悟，离开此人，就如齿轮离了润滑油，咬不上弦。陈浩南在大天二死去后，才知道兄弟关系的脆弱，葬礼结束，浩南独自饮酒，苦涩凄凉。此事必不可免，因为这是成长另一必修课，孤独。本集有李嘉欣参与，她饰演一年轻女教师。单纯、美丽、善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女孩子，是最好的拯救迷途男主角的人选，按理说，陈浩南应该在她帮助下完成对身处爱情绝境和人生歧路的自己的双重救赎。可惜，《古惑仔》的编剧叫文隽，而不是那个叫斯蒂芬金的人，陈浩南还要保持当下的状态，超脱还远得很，至少，不是现在。本集的绝大多数矛盾其实集中在山鸡身上，他与生番的竞争是本剧主要冲突，也是叙事线索；而在力争上位的过程中，与浩南的矛盾不可避免，因为浩南以为，自己兄弟能平安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而且，既然有能力，罩着他们就是自己的责任；山鸡与任何一个成长中的男人一样，希望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尚未能观尽长安花，怎能现在就约束马蹄疾。浩南说的有道理，但是那是因为他已经有过成功的感觉，而自己还未经历，所以，各行各路不可避免。个人觉得，这几乎是每一群朋友所必经过程，少时可以抱团终日厮混，长大后就必须单飞各自寻找前行的方向。这一点，人很像植物，灌木以丛论，无分彼此，参天大树之间必有距离。再说，虽然相对于个体，演艺组合确实声势更盛，但是天王巨星莫不是因为单飞才免受他人星光影响，想被世人承认，照亮一片天空的，只能是自己。好在，兄弟之所以为兄弟，就在于有分歧也力挺对方，能一起趟过罅隙的，才是真朋友，浩南肉搏东兴之虎耀阳，身体力行印证与山鸡的情谊。《龙争虎斗》，本集无甚亮点，主要情节不过是多出个“浩南”，两人正多地盘。令人感兴趣的是蒋天养提出的“高调赚钱，低调社团”以及浩南与警方合作等情节，前者说明人还是那些人，但江湖已经不是原来的江湖；后者是浩南思考人生的结果，这在前面的影片中也有描述，反思，以及随之而来的迷惘、矛盾、挣扎，是黑道中人必然要面对的死局。《胜者为王》，古惑仔系列的终结。据说当年系列终结是由于版权问题。但在我看来，其实《古》一系列走到这一步，结束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因为在讲述故事，塑造角色等方面，也就是一般性衡量作品的标准来衡量，该剧已经难在做突破；能打破这个困境的，只余一条路，那就是对人性进行深层次的挖掘，但是囿于香港电影寒冬将至的大环境，受限于投资方无意最佳投资、导演创作热情在客观条件制约下有所减退、演员渴望转型等实际情况，《古》系列无法开创出如后来者《无间道》一样的香港黑帮片新格局。令人惋惜，但也无法可想。况且，如果系列得以延续，并另寻新方向，那么主创阵容也很难保不做调整，因与前作风格迥异，后续作品极易被视作狗尾续貂之作，那么《古惑仔》还是人们心中的那个古惑仔吗。回到本作，其实本集还是不乏有趣元素的。必如去日本取景，相对以往更加庞大的叙事背景，虽然不免杂乱，倒也挺热闹。令人激动的是黎姿再度献艺，虽然不是美好结局，但也足慰忠实粉丝了。鄙人对《古》正统系列每集都点评过了，但是有一点没有提及，也是《古惑仔》系列最感动人及贯穿始终的一个元素，那就是友情。《古》一剧说得底，还是一部男人戏。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秉承义气，喋血江湖，是男人的白日梦，舍生忘死都放不下的心头好。有些事，跟家人不能说，与女人没法说，和对头说个屁！能心意相通的，只有朋友，一同出生入死，能把后背放心托付的人，即便不说，也可以尽在不言中，爷们儿，你懂的。《古》里的友情，是山鸡流落台湾走投无路时，身上唯一的一块劳力士，浩南给的；是浩南抱着小结巴尸体离去时，他背后的山鸡，绑满全身双手紧握的炸弹；是大飞抽到死签，奉命追杀浩南，碰到他，甩在身后的那把刀是十三妹保护台妹证人，被东星杀手敲碎的车窗。凡是种种，俯仰即是，无须再说。《古惑仔》系列中，后几部友情表现的可能不很明显，那是因为主要人物们都已混到一定地位，个人安全受威胁程度大大降低，不患难，真情不易彰显。好比你与死党，各自工作、娶妻、生子后，难像往日光棍之时与他厮混，但是，当真有过不去的坎儿，理不顺的心情，还是会找他倾述，因为，两人之间，还存着份儿惦记，只是藏得深了点，远了点。《古惑仔》，它意味着许多。少年时的轻狂与憧憬，懵懂和希冀。有迷惘，有冲动，渴望被注视，希望幸福永存。这一切，我们身上有，在《古惑仔》里看得见。对于我们这一代人，当年，尚且年少，初次观影，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经过种种，回头再看，才知道原来，人生，早在那时，就启蒙过了。它已经成为我们这一代人，对于自己亲历过的那个时代极为鲜明的记忆。经典，被造就，是因为会被人铭记。《古惑仔》，因为我们的记忆，成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