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战争

母亲和女儿想必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敌人了。有人说，女儿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想，大约第一声啼哭就宣告了战争的开始吧，尽管我经常会感动于母爱的厚重与真切。交战的双方最开始被一根脐带紧紧地维系在一起，剪刀能剪掉的只是物质实体。血浓于水，母亲倾向于把孩子当做是身体的一部分，一开始，风平浪静，孩子会在这个精心呵护的港湾里安然前行。然而，时间会溜走，少年会长大。“乍一回身，西方已是满地光亮。”或许，母亲们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变量——她们的“贴心小棉袄”长大了。当远处的蔚蓝色魅影逐渐占据了脑海，孩子们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挣脱缰绳，即使会撞得头破血流。矛盾一开始并不大，无非是买哪件衣服好看，晚上几点之前必须回家，后来，矛盾在摔门声里酝酿着更大的计划。慢慢地，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性失聪”。此时，只要在关系中出现一丝裂缝或者是新鲜元素，女儿们就会毫无保留地奔向外面的世界。在每个女孩子进入青春期与母亲发生冲突时，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幻想：现在的母亲是邪恶无情的巫婆，一个只想用绳索或者魔咒控制、禁锢自己的坏女人；而在世界的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定会有一个温柔和善、痴痴等待自己回归的亲生母亲。基于这样的认知，无数少女选择了娜拉式的出走，试图用重重的摔门声宣告自己的成长。长发公主就被生命中不期而遇出现的尤金深深吸引，迈出了她反叛的第一步。母女战争似乎因为一方的离去结束了，当然，只是似乎。一只深居于鸟笼里的金丝雀一样，在刚刚被放飞的时候，它是没有能力扇动翅膀的。长发公主在刚刚逃出高塔的时候，并没有和尤金直奔目的地，而是深深地陷入了自我分裂和恐惧之中，甚至恨不得马上回去。“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歌里如是唱。无论这条成长的路是主动还是被动，一旦选择，就不可后退。在陌生的世界里，在和尤金一起作战的探险经历中，长发公主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独立感和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感。这种感觉也体现在她的长发上。这个时候，长发公主的头发不再像一开场时披散下来，而是骄傲地扎了起来，这也标志着她进入了成年女性世界虽然，这个迈入的过程是艰难的。一面是母亲意愿的背叛，一面是自己实实在在的快感，两者相互交织，也相互搏斗。如果是脱离母亲的庇护是我们成长的必经之路，那么《黑天鹅》实在是一出太过华丽、苍凉的戏剧。母亲会毫无忌惮地侵入妮娜的卧室，她永远披着黑衣，代表这肃穆、禁欲和强制。妮娜在和母亲长期共生的状态下，不断地自我拉扯、自我斗争。在内耗中，妮娜丧失了守护自我边界的能力。母亲则亲眼见证了白天鹅的彻底毁灭。战争，也许没有硝烟，没有输赢，但一定有伤亡。有时候，这种伤亡太惨烈，早就已经超过了我们幼小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既然这场母女战争必然爆发，那么如果能早一点掌握彼此的精神密码，结局也许会有被改写的可能吧。很多情况下，这场战争都是以母亲的妥协告终。在迪斯尼为我们营造的世界里，女巫最后老了，皱纹以病毒式蔓延的速度爬上了她的额头、脸颊、乃至心里。一个母亲，女儿的青春倒映着她逝去的青春，一旦女儿离开，母亲生命的原始动力也就消失了。她终究还是老了。“Iloveyoumost.”这便是一个母亲对女儿许下的最高承诺。无论你走向何方，我都在这儿，等你。如果说存在即合理，那么母女战争存在的意义绝对不是让双方遍体鳞伤。人不像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人是靠记忆来维持最起码的呼吸。那些和母亲共生的依恋，是惯性，也是一种慢性毒药。那是我们面对这个充满恐惧和无助的大千世界的唯一依靠。我们战场见，但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