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恶也

丑岛馨终于迎来了完结篇，而我却懒惰了几个月，才终于动笔。这部完结篇，可以说是解决了很多之前大家关心的问题，算是把坑都填上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丑岛馨是如何变成“暗金丑岛君”的？但很显然，这些插叙进来的故事和回忆，仅仅是一个由头，真正的看点，是丑岛馨与他的老同学，竹本优希之间的矛盾。先撇开这个矛盾不说，扯些现实里的闲篇吧。前段时间，正巧有个关于高利贷的新闻，爆红网络，引起了国家高层的注意，而我也是借此机会，才被扫盲到，原来我们常说的高利贷，其实是部分受法律保护的，仅仅是超出年利率36％以上的利息部分法律不支持且可以要求返还，而年利率24％以下的利息，则是法律支持，必须还的。尽管24％的年利率在大家眼里，可能还算不上什么高利贷，毕竟不是按月或按天计算复利，但事实上，这样高的回报率在正常的投资中，几乎已是绝无仅有的了。当然，于欢案的讨论中，我也见到了不少接触过放高利贷，乃至自己就是从业者的人，大吐苦水，颇有一种做了好事还被冤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大概只有完全支持市场自由化的人才能感觉到吧。可我也从这案子再联系到这部片子，开始思考一个我曾得出过答案的问题，到底丑岛馨算好还是算坏？我原以为于欢案会带来一波，暗金丑岛君的观众，但没想到，几个月了，这片子依然冷门。假如仅仅从表象上来看，丑岛馨是一个放高利贷的罪犯，因为他放的高利贷，十天五十分利，已经远远超过日本规定的私人借贷利率（年利率20％）了；而竹本优希呢，则在片中自始至终，都在扮演一个牺牲自己，想要拯救大家的人，类似一个宗教徒、圣人的角色。但丑岛和竹本到底，谁善谁恶呢？还是说，这并非一个黑白分明的故事。看完整部电影，可能由于丑岛是主角的缘故，我更倾向于站在他的立场上去看待问题，而竹本则实在令人生厌。假如究其根本，最直接的应该就是，竹本从一个普通人，混成了社会边缘人，而辍学逃亡的丑岛则活得风生水起，很有影响力。但再深究一下的话，你很可能就会发现，丑岛和竹本最大的矛盾，其实是片中一再出现的那些“社会边缘人”，也就是我们国家常说的“弱势群体”。丑岛作为一个放贷者，一个资本主义的既得利益者，对于他来说，这些完全无法为他产生价值的人，毫无拯救的必要，甚至，这些人会混到如此地步，在丑岛看来，更加是咎由自取，是因为他们身上难以斩断的种种劣性，才导致的。而竹本却因为自己本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真正的无产阶级），又或者是他天性就如此，他非但不会看不起这些社会边缘人，甚至多次豁出命来救他们，直到最后，他真的心甘情愿地把命搭上。到底谁对谁错？或者说，谁在伤害谁的利益？从电影本身来看，竹本一再维护一再想要拯救的这帮边缘人中，其实只成功了一个甲本，可以说是意义大于实效，而丑岛则是实打实地损失了五千万，最后，则是竹本用自己的一生，换来甲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再来剖析一个问题，如此品德高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为什么会混得如此之差呢？难道不该是好人有好报，大家都对他很尊重，而他也能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吗？还是说，其实我们相信的这一套，压根就是错的呢？或者说，在日本这样的社会中，就是行不通的呢？我却反倒认为，竹本的失败，是因为他这种“伪善”，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并没有多少人会买他的帐。他的“伪善”表现在哪里呢？有两点。1.螳臂当车。竹本的许多行为都很缺乏智慧，往往就是很耿直地硬碰硬，而唯一一次展现点聪明的，就是偷偷摸摸地从丑岛被鳄户抢走的两亿中偷藏掉了五千万。2.损人利他。这可能是目前大众最讨厌的圣母行为了，尽管这个行为，可以说得更冠冕堂皇一些，比如“劫富济贫”，而竹本可能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在竹本眼里，丑岛的钱都是放高利贷得到的不义之财，而那些社会边缘人则是可怜无辜，急需要钱的人。当然，丑岛是否不义，我不好直接下判断，但这些社会边缘人，从全片的表现来看，绝非无辜，甚至与渣滓无异，劫富济贫既然不成立，那这就是损人利他了吧。事实上，竹本的“伪善”更表现在，对于丑岛和那些社会边缘人的区别看待上，既然玩弄女国中生致死，而沦为社会边缘人的普通上班族，竹本都能默然不语，那为何他又能伤害丑岛呢？说到底，竹本其实知道自己斤两，他仅仅是一个靠着“高尚道德”麻痹自己的失败者而已。善者，恶也。阴阳之变化，岂一以贯之哉？假如跳出立场，跳出自己的思维局限，你可能很容易就发现，其实哪有什么善恶对错，哪有什么利弊得失？但当你再转念一想，你很可能就又会发现，没有人可以不持立场，而一个不持立场的人，也没有权力，评价任何事情。世上一切的争论，死生而已。我所以钟爱这个故事，就是因为，完结篇的这个故事，竟像是一个寓言，又像是一个不可说的口袋，不同的人会从口袋里获得不同的东西。你会站到自己的立场，可能支持我，也可能反驳我；可能你就是那个害怕被人陷害，被人“劫富”的有产阶级，你也可能会是一个需要被拯救，巴望着有人给你几万几十万钱来改变你命运的无产阶级。再回到故事里来。结尾，曾经的竹本，为曾经的丑岛，饲养了丑岛的那只兔子，竹本说，“我也要变得跟你一样，可以喜欢上别人，说不定这样就可以跟你一样，为了别人去打斗，成为一个强者。”那只兔子，就像一颗赤子之心，又或者是幼稚的善良，竹本保有了它，而丑岛失去了它。竹本以为为别人付出，为别人斗争，就是一个强者，就能变成他所想要成为的那个“丑岛”的样子；但丑岛却终于在现实里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强者，他庇护他身边的那些人，放那些肯努力奋斗的借贷者一条生路，也榨干着那些无可救药的借贷者。丑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竹本也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不同的是，丑岛的利益是实打实地赚钱，而竹本的利益，则是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很多人谈善恶，谈好坏，谈利弊，却忘了，世间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追求欢喜，哪怕我们看来不能理解的痛苦，也是这不被理解者内心最需要的欢喜。我无法理解竹本，我只能理解丑岛。谁善谁恶并不重要，因为我有时候也会分不清黑白，尤其当我试图站到别人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的时候。所以我说的是什么呢？善恶？高利贷？立场？争斗？双赢？其实我通篇都在谈“理解”，甚至整部片子里的一切冲突，都来源于“不理解”，或者说是一种傲慢，最典型的可能就是丑岛与柄崎间关系的转变了吧，从不理解到理解，从敌人到朋友。但是，去他妈的理解吧，整部片子除了丑岛和柄崎之外，其他冲突有和解的可能吗！即使是丑岛和竹本之间，也没有啊。竹本让丑岛损失了五千万，就一定是要用命还的呀。可我们，哪个人，不奢求被理解呢？善者，恶也。在不理解你的人眼中，你一切的善意，都是一种恶行。本文版权归作者苏彦明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