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奇迹

关于《星游记》我一直有些想法，之前一直没有整理成文，一是因为觉得还需要再沉淀一下，二是因为怕又被嫌乌鸦嘴……前几天看见STAFF宣布第二季暂停制作的消息，感慨之余，抽空把文章写完了。想到《星游记》的时候我时常觉得着急，有点迷茫的那种。这个感觉和期待或担忧其他国产动画或漫画作品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它的核心是，“看不见出路在哪里。”星游记的优秀，是以一种孩子气地在成人社会中奋力挣扎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是用妥协来维护自己的不妥协的结果——这情形简直太眼熟了，我们每个人都干过。这份挣扎的成果看起来不错，它有了一群预期观众群（=小朋友们。显然这是由人设决定的）之外的粉丝，这帮人都是看着大量精致华丽的日、美动画长大的，但他们却都说星游记很良心，星游记很好看，星游记很热血，星游记还上了B站周刊……但是这份口碑还没成长到可以当饭吃。那么，出路在哪里呢？我个人认为，现在国内原创动画制作（区别于商业or公益广告动画什么的）可以走的方向大致有三种：其一，是（或许）精致高端、（或许）小众冷门的实验动画路线，或许能拿一些国际上的奖，或许之后能靠这条路吃饭——就是我们一般理解中的高端、小众、学院派、先锋性、艺术动画之类词。这种动画当然多半是短片，制作人员可能较少，制作时间可能很长，“制作单位”可能就是一个大学寝室。另外我还得特别提一下，它与“出了一堆预告片”和“一个预告片晒好多年”不是一个意思。其二，是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大众路线。这样就算国内动画制作补助和放映收入都很低，还可以卖到其他国家去。当然实现这种“大众”并不容易，它意味着你的作品的整体水平至少得有JUMP系热门漫改编的长篇TV版的水准（常看日本动画的人都知道这要求其实并不高……JUMP系长篇动画不就是用来崩的么……），或者是迪斯尼出的TV长篇动画的水准，无论2D还是3D。而且作品得有一定长度，讲述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十万字的小说可能比一万字的小说好写，但做“能拿60分的90分钟动画”可比做“能拿80分的3分钟动画”难多了。目前国内还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在这条道路上真正获得了成功。这种“世界级的大众路线”在国内的受众倒也挺广泛，主要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其常规心态大致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看像外国动画一样美型又热血的片子！！别老拿弱智的动物片忽悠我！！”……其三，是国内动画市场喜闻乐见的低幼路线，用成本较低的FLASH动画或较为粗糙的3D动画就能把小朋友们哄开心，周边也好卖（片子都很长也是一个重点，有关部门向来认为生产数量战胜一切）……尽管80、90年代出生的动画师们本身或许并不想做这样的动画。对了，还有一条路，大家都听说过的，就是开个“动漫公司”纯粹骗国家补助，抓几个可怜的苦力产点《雷锋的故事》《高铁侠》和《戚继光英雄传》。不过这条路太高端了，一般人还没资格走，也就不在咱们的讨论范围内了。而星游记的制作公司电动画呢，他们走的是这么一条路：用低龄向的人设（“低龄向人设”同时意味着画面容错率较高、返工率较低，可以有效降低制作成本），加上制作成本比较低的画面（当然这里我还是要提一句星游记的打斗场面在国产2D动画中算是做得相当不错的），加上尽量热血好看的故事，制作了一部目标观众群似乎是6~12岁，实际上却吸引了不少16~25岁的观众的，26集少年向冒险动画。他们创造了一个笨拙的奇迹。“笨拙的奇迹”的意思是说，它就像是在只能打40分的环境与成本限制下，靠着不懈的努力，做出了顶多能打80分的作品……可如果市场及格线本来就只要40分且分数翻一番并不代表盈利翻一倍，而要拿奖或者得到大众好评需要100分，那么你“呕心沥血做出的80分”，也就只有励志意义，没有商业价值。再换句话说：往下看，它赚不了钱——我觉得主要原因有两个：1，制作不够简陋，成本不够低；2，片子不够冗长——片子长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多拿点播映费，二是对低龄儿童有洗脑作用，可以占据他们的心，方便卖周边。往上看，它拿不了奖——不，我当然不是说非拿奖不可，其中的水深啊猫腻啊什么的也不在咱们的讨论范畴，我只是在举例说明传统意义上社会大众一般所认可的另一个“成功方向”：如果没盈利，至少要赢个名。而往中间看，它也不讨中国主流动漫迷的喜欢，国际路线就更不用想了。星游记自播映以来的宣传推广，基本上一直是靠粉丝：同人图文，同人MAD，还有“前面几集是对付审查的你可以先跳过，从第X集看起或者从第XX集看起肯定好看！”这样的观赏指南。但会被这些东西吸引过来的也毕竟还是少数人。因为网络便利以及同好抱团的缘故，国产动画的粉丝们，经常会有一种“同好很多”的错觉，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成天都（靠网络）和同好呆在一起而已。也许你会说“我在学校/公司也遇到过不少同好啊！”……但是相信我，那基本上也只是记忆的主观选择，如果你在100个人里发现3个同好，你肯定会记住这令人印象深刻的3次，而忘记那乏味无趣的97次——如果你一周三次出门下雨没带伞，你肯定也记得这三次，而忘记没下雨的那四天。况且，本质上来说，我们支持国产动画的心态，和我们支持其他不算成功但正在成长（中国男足除外）的国货一样，“国人作品更有本土元素，更贴近日常生活，比较适合我”只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出于“我是中国人，我当然要支持国货，我希望它们变得更好！！”这样的感情因素，而不是“（这个领域的）国货已经世界第一了！其他国家做的都是渣渣！！”的强大自信。——从理性的、实际的或者省事的角度来选择，我们总能找到其他选项，国产动画这方面也是一样——我们平时追个日本新番，还总要为“人设好丑”“看起来是个后宫卖肉片”“纯的基片还是算了”“这声优我不喜欢”“这公司出的动画都烂尾”之类的原因挑三拣四一番，又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一部人设低龄（……说到这个我又想吐槽星游记第一话里麦当(饰)(阎萌萌饰)像8岁最终话里麦当像14岁…………）、作画相对简陋、配音水准参差不齐的国产动画呢？而写到这里，就又说到了这个“笨拙的奇迹”的另一个笨拙点：卖相不好——你没法指着它对人介绍说“它的画面代表了现在中国原创动画的最高水准”，也没法简明扼要地让人坚信“它拥有非常值得一看的剧情”。所以，就算已有的粉丝们坚持不懈地做口碑式推广，它依然会被大部分人看一眼就放弃。画面问题显而易见：在网上广泛流传的那些被认为代表着中国动画的未来与希望的预告短片中，从来就不包括星游记。（至于星游记自己的预告动画，就是米小龙改人设前的那版……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大致是：哇现在国产【儿童向动画】做得还不错嘛！什么时候做【少年向动画】我一定去看！）剧情问题见仁见智：各人口味不同，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能感动所有人的故事（我个人觉得星游记的剧情能打八十分左右吧，算是个比较出色的少年向故事），星游记走的又是正统少年向路线，不会因为特别另类、疯狂搞笑之类原因而分外显眼。（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个“推广方式”的问题，下面再说吧）不过说到底，在“卖相”这方面，画面问题才是首要问题。但这个问题可能会让电动画有点委屈，因为他们面对着那些我们都知道的困难：资金、时间、人手……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把星游记做成一部“能被国内动漫迷乃至国际市场广泛认可的作品”。——现在回望整个星游记第一季，与其说它是一部定位明确的商业动画，倒不如说它像这么一种学生作品：教授布置了项目的大致要求与完成时限，于是大家努力在能力、经费允许的范围内，将它做得有趣一些，更有趣一些…………然后就笨拙地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可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上文的许多想法，是星游记播映后的这一年间渐渐在我脑中成型的。而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星游记第二季已经宣布暂停制作了：版权，经费，人手，都是问题。我能想到的建议只在我了解较多的领域，比如说以保持甚至增加剧情强度为前提，在画面上适当偷工减料省点钱；比如说人设什么的倒不用刻意改动很多反正第一季完结时麦当看起来已经像有十三四岁了；比如说能不能试着靠其他作品争取到投资商对制作团队的信心，投资星游记第二季；比如说可以考虑在合适的平台上连载漫画版，拓宽受众群；比如说在商业运营与宣传上调整目标受众群，争取到更多愿意为这部作品花钱的粉丝……也许这些建议有点空，也许看到这里的其他自由者们还有更好的想法。也许我们的建议都会有派得上用场的那一天。也许……不，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在在彩虹海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