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不知道在这里讨论一部20年前的片子，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九斤老太。不过，幸好，我有一个理由，而且这个理由还很充分。那就是适逢该片主人公原型的百年诞辰。我说的正是被尊为“西部歌王”的王洛宾。　　1992年，一部以王洛宾为原型的电影开机拍摄，名曰《在那遥远的地方》。电影以爱情的名义立旨，讲述音乐老师黄钟与富家小姐江雪相恋，逃婚到西北采风，走上由民歌铺成的丝绸之路。为帮助维吾尔族朋友营救妻子，黄钟与江雪被恶势力拆散。二人历尽磨难，终于重逢。不久，病入膏肓的江雪在黄钟的怀中离开人世。　　准确的说，这部被称作“以王洛宾为原型”的影片，应该称之为“以王洛宾歌曲为体裁创作”，串缀于其间的《阿拉木汗》《达坂城的姑娘》《眼泪花儿漂满了》《青春舞曲》《半个月亮爬上来》等经典歌作抢了不少风头，主人公的际遇与真实的王洛宾也不尽相同。且不说电影着眼的只是王洛宾跌宕起伏的83载人生乐章的序曲，即便是张洪量给黄钟带去的那份忧郁气质，也与王洛宾乐观坚韧的性格相去甚远。当年，一腔青春热忱的王洛宾与女友同往边陲，但这位名叫杜明远（后化名“洛珊”）的女子并不是什么瘫痪的大家闺秀，二人亦是在开明父母的支持下共赴国难；在1938年的炮火中，这对投入到抗日洪流的青年情侣，遭逢的远不如影片中那么浪漫诗意。不过，这部抽离了时代背景，渲染了传奇色彩，被概念化成爱情片、音乐片以及西部风光片的作品仍然能给观众带来感动。凄美的故事亦暗合了王洛宾曾言的“生命是一出美丽的悲剧”的意境。　　这部由滕文骥执导、张洪量和陈红主演的电影，放映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倒是影片拍摄的背景可兹求证一番。上世纪80年代，被历史尘埃遮蔽了半个世纪的“传歌者”王洛宾走进公众视野，大方异彩，他也被冠以“人民音乐家”“西部歌王”等诸多美称。90年代初，他的代表作品《在那遥远的地方》《半个月亮爬上来》获评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作品。与此同时，国内乐坛一场“西北风”正刮得声势猛烈，电影业内部也涌动着市场化与娱乐化的浪潮。当然，我们并不能由此推定这部电影究竟是滕文骥投市场所好的应景之作，还是他向钟爱的西部致敬的又一次尝试。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被邀为电影编曲的罗大佑，因为这部影片的机缘催生了他的民歌专辑《情歌纪念日》，亦由此带来他与王洛宾的一场龃龉，甚至引发了上世纪90年代全国的一场关于民歌改编与民歌权属的大争论。　　这些时代的插曲都被雨打风吹去了，只留下动人的歌曲传唱不衰。在我而言，其中，固然有《遥远的地方》的浪漫抒情，有《掀起了你的盖头来》的欢快喜悦，有《达坂城的姑娘》的俏皮诙谐，但最难以释怀的却是那支《青春舞曲》。　　第一次听到《青春舞曲》还是初中时代，一次在电视上看某场文艺晚会，当时红透华语歌坛的“四大天王”载歌载舞地演绎了这支舞曲，看着风华正茂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吟唱那神秘的“别的那呦呦”，仿佛是能留驻青春的咒语。“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是怎么样的心绪，给这充满哲学意味的残酷诗篇谱上了如此欢快的旋律？是人前纵歌却暗自怅惘，用决裂的身与灵投向这青春的无奈，生命的无常？还是因为只有被歌声灌醉了双耳，才能让灵魂抛下这滞重的肉身，离开这生命的悲凉？这究竟是一种投降还是一种反抗？　　影片里，这支舞曲诞生于一场黄钟与江雪因为生计艰难而起的争执，后来黄钟唱起这支曲子表达歉意，二人和好。历史的真实却是因了王洛宾与第一任妻子洛珊的婚变。无法忍受青海寂寥生活的洛珊终究像小鸟一样飞去不回，只留下王洛宾独自品尝青春的苦涩。50年后，当三毛为王洛宾写下“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她自以为彼此都是“没有年龄的人”，却不知，在年近八旬的歌王历经磨难的疲惫灵魂里，爱情的小鸟也早已失却了踪影。两个传奇的生命奔向了不同的终点。这只魔咒一样的小鸟终于一头一尾禁锢了王洛宾的爱情。如今，王洛宾“百年诞辰”的大戏轮番上场，《青春舞曲》又四面响起。我总觉得对于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而言，诞辰的纪念多少会显得有点滑稽，这个虚设年龄的意义究竟是对谁而言的呢？百年转瞬即逝，何况一部影片背后20年的光景。这20年间，谁的青春又不是像小鸟一样一去不回？那时候身披“第四代导演”圣衣的滕文骥刚拍完《黄土谣》和《棋王》，还在努力向历史和文明深处叩问。那时候的陈红是还最好的陈红，娇艳欲滴又朴素自然，绝没有后来那面无表情的装腔作势。那时候出道不久的张洪量还是那么的俊朗儒雅，让人不忍联想日后以牙医谋生的他那一脸一嗓子的沧桑。那时候“音乐教父”罗大佑也正处在最多产的年纪，才情勃发，源源不绝……那些最好的时光都驼在鸦背上被一个个夕阳带走了吗？也许，在这尘世间，有的成为平凡被岁月销蚀，有的成为传奇得以永恒，秘密不在于谁真的能寿与天齐，而是谁真正参透了这青春这生命的谜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