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明天

Route1.有时候，我会想起2006年12月5日的那个晚上。急匆匆回到家，给我初中的好朋友打电话问候她生日快乐，却从她那里听到了我的另一位朋友逝世的消息，问我明天要不要出席她的遗体告别仪式。那个晚上，我趴在工作室的桌子上大哭，听见我妈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我明天早读请假，听见楼下小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听见楼上传来的钢琴声，断断续续，总也弹不成一个完整的乐句。我趴在桌子上，听见周围时间流动的声音，却想着，如果没有明天，如果明天不会到来，那么，我是不是也不需要面对这已经注定的结局。如果没有明天。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欢快地笑着，保留我们最美好的时间。在操场上跳二十个人的长绳，玩老鹰捉小鸡。每个周五买南方体育来看赛车的报导，在一周一次的自习课上听后排的男生打游戏，在草稿纸上偷偷写着一些奇思妙想的小说。如果没有明天，这温馨而热烈的一切，是不是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不会换来我们不喜欢的老师，不会迎来我们最讨厌的中考，不要长大，在这个世界里始终生活着。在我们的全盛时代，大概也都会在心里许下过这样的愿望——これが未来だと言うなら、ずっとあのままで居たかった——我跟着Lia的歌声一起唱着，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未来，我想要像那时一样永远不变。但明天终将到来。该离开的，终将会离开，我只能站在原地，在送别的时候，眼前闪过旧日的所有画面，一边忍住眼泪。Route2.我向来喜欢留白很多的作品，把故事讲到一半，欲言又止，让观众们把剩下的细节与连接慢慢补完；这大概也是初中时反复阅读《红楼梦》留下的后遗症，毕竟这本小说已经坑了一百多年了。在每一话播放完的一周后，漫长的余味足够支撑我找到故事的连接点，就像玩填字游戏，总要时时刻刻想着才有可能把题目解答出来。阳炎就算是这种留白很多的作品。即使把歌曲、设定集、小说、漫画和动画全部加起来，也可以看到故事之间留着大片的空白。这种限定人物但不限制场景和时间的设计，群像剧一般的结构，经常给人一种感觉：我们必须要用不同人的故事把一切都填满，最大化地给所有人画像，否则这就不是一部完美的群像剧。可惜，阳炎本身的情况非常尴尬，留给它的情况并不适合于完整的展开：它只有一季的时间，开场还比较晚，目隐团的成员人数众多关系复杂，必须要同时兼顾各条支线上的安排；而阳炎世界本身的结构，却又注定了大部分内容都是重复来回的，剔除掉残酷的往复循环、重复在别的媒介里讲过的故事之后，动画版剩下来的给每个人展开的时间就又不多了。在这样的限制下，被人批评为单薄无味，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并不能就此说阳炎的架构是毫无诚意的；诚意隐藏在空白里。隐藏在场景切换的中间，时隔一两集然后连接起来的叙述里。整个故事始终有着环环相扣的节奏，中间去掉了哪一个环节，都有可能造成后面链条的断开：没有HeadphoneActor的游戏，那么就不会有之后的Ene和Konoha的样子，也不会有贵音和伸太郎的赌注约定；彩花的好奇心，成为了目隐团的来源（彩花为了研究美杜莎的影响而收养了Kido他们三个人），成为了研次朗一意孤行的开端（为了与彩花相会而实行两次实验，第一次是拿贵音和遥，第二次是拿响也和日和），也最终引发了文乃的自杀。不同的支线里不同的偏差，最后也由伸太郎的回忆一并串起——原来目隐团的成员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带着笑或者泪的八月十五日，从来没有离开这一天。所有的小碎片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安然运行着，中间是大片大片需要把所有作品都串起来才能明白的留白。只是大概没有那么多人愿意站在一个制高点上俯瞰这个静止着旋转的世界；即使齿轮的轮廓无数次在背景中出现，我们依然视若无睹，开头与结尾的歌词一次次预兆着这样的发展，却都被快进键吞没了。Route4.如果有耐心认真看到最后，大概就可以发现，阳炎的动画版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改编作品；如果真的只是小说、漫画或者歌曲的改编的话，那么很多观众的意见也许不会那么大。《目隐都市的演绎者》，是阳炎世界的结局，或者，只是某一条带着结局的线路而已，而我们完全可以在小说或者漫画里见到另外的结局。在这条有结局的线路里，伸太郎成功地把文乃带了回来，野心勃勃的目冴之蛇也成功被反杀，文乃虽然失去了父母（结局暗示研次朗选择留在彩花身边），但终于还是回到了整个目隐团的身边。这算是一个平淡的、普通的、温馨的结局，也像是一个适合所有人的结局，虽然很多人不甚满意。但是生活很难让所有人都满意。大多数时候的我们，必须要忍受无味的日常，也必须要不情愿地迎接未知的明天。非日常的生活再刺激，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而今天就算再精彩，也无法就此停下。如果这么理解的话，歌曲、小说、漫画和动画之间的偏差，似乎也就可以轻松理解与接受了，所谓“原作党的委屈”，大概也就根本无法被解释为委屈。每一次，当茉莉重置世界之后，一切都可以被改写，是去游乐园，还是去墓地拜祭文乃，会不会遭到Kuroha的袭击，乃至最后Ene由Kano带着找到了自己的身体，伸太郎破解了阳炎世界的秘密，都不过是每一次重置世界之后的一些可以容许的偏差。也许在另外一条支线里，日和与文乃会以另外的方式离开阳炎世界，出现了和动画完全不一样的剧情，殊途同归。甚至我们还可以想，在某一条支线里，直到今天，阳炎世界还在不断地轮回着，出现了噩梦，又被茉莉修正，周而复始，目隐团的成员们依旧在过不完的八月十五日里上演着一出出悲喜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使动画完结了，阳炎世界也依旧没有完结。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的心中，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安慰——就好像看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的戏，始终生活在虚幻里。Route8.在初中毕业八年之后，我在b站无意间看到了12dora和他的朋友们的游戏实况；尽管这是一个黑历史重重、名声极为不好的团体，但我却义无反顾地迷恋着他们的一切。那时的我正处于人生的漩涡里，被自己反感的同学纠缠，被家人追问博士的申请状况，已经到了每天都要把水果刀放在枕边随时都有可能割开手腕的地步。当我从耳机里听到他们的笑声，听到后来成为我的本命的Mike的解说声时，我放下了手里的刀，再也没有拿它对准过自己。如果能有这些人在，我也许会笑得起来，我想；而且，也的确是这样。我一直试图在寻找什么东西弥补八年前的岁月；当时我们班的男生热衷于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在电脑桌面上用软件放上虫子，把年级组长的照片啃个七零八落，自习课的时候躲在最后一排玩文曲星里的RPG，谈论“我们结婚吧”“我们要个孩子吧”，在夕阳西下中的教室里下四国军棋，不小心把炸弹掉进了楼下的学生处办公室。我一直喜欢这种热闹而轻松的氛围；它能让我感觉时间从来都是静止的，一切不曾改变过。我并不直接说我是12和Mike他们的粉丝，但我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他们这群人的喜爱。他们给了我一种力量，让我能把时针往前旋转，然后定格：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当时的我的那些同学们，他们和我的同学一样，肆无忌惮，打破常规，任性而自由地玩弄着周围可以被玩弄的一切，却毫无畏惧。看一群人打游戏，置身于其中的热闹里，本身已经是足够欢快的事情了，更何况是这样一群可以随时开玩笑的朋友，像一家兄弟一样讨论着各种光明正大的和低微猥琐的事。但是最终，还是有那么一个“明天”，在等着他们——b站的风波过去之后，就在17号，也就是明天的明天，Mike将离开北京，前往美国深造。12个小时的时差，大概注定了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在一起打游戏了。我早该想到的。Route16.伸太郎的能力是“目に焼き付ける”；这大概是阳炎系列一直拖到动画才真正解答的问题。在答案揭晓的时候，我们就回到了《ロスタイムメモリー》的开始，因为那一曲讲述的是伸太郎获得能力的故事，而它的副标题刚好就是“目に焼き付いた話”。这一能力，简而言之就是“拿眼睛刻盘”，完全记忆，过目不忘，即使是在不同的轮回也是如此，与伸太郎的智商水平可谓完美相称；在第八话的结尾，很多人都在叫嚷着“Shaft你们到底是有多偷懒，把PV、小说插图和漫画都拿来凑数”的时候，那个暗示却已经悄悄地溜走了。伸太郎记得自己在不同轮回里经历的所有的事情，能在眼前重现无数个自己，自杀的自己，被Kuroha杀害的自己，在阳炎世界里见到了文乃的自己，还有站在目隐团基地里的自己，在第八话的结尾全部都回忆了起来——我当时还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设定的话，也许这个角色找宫野真守来配音更合适。如果没有伸太郎的能力，阳炎的故事可能就真的是剧本上出了无法弥补的bug，这个改编不像改编原创不像原创的作品，大概真的要被人说得一无是处。但是这个解释出现之后，所有的不连贯突然全部变得连贯起来，至少在我看来，所有的留白都可以画上有用的线路，而不至于变为无趣的跳跃，而如果整个故事被填得太满，没有任何留白的话，那么伸太郎的能力之谜可能也无法一直维持到现在。而伸太郎的能力也间接说明了文乃的能力和结局——如果不是文乃的思念，那么伸太郎也无法把她成功接回到现实世界里。可以说，Jin是为了伸太郎一个人，而把整个剧本写成了这样一个能极力掩藏真相到最后一刻的样子。是好是坏，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但至少在答案揭晓的时候，我并不会感觉突兀，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总有一个人要厘清所有的因果，把旧日的所有画面全部都回放一遍。Route32.阳炎系列的故事发展是两只互相咬合的齿轮；我们站在其中一只齿轮上，看到另一只齿轮在转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原地旋转。对面的齿轮上，在一个固定的八月十五日里，响也和日和在无数次生死中，想一起逃出来，却因为规则的限定而只能走出一个。而我们自己所在的齿轮，则是另一个固定的原地旋转的八月十五日——如果出现团灭结局，那么茉莉就会强制把整个日子归零，目隐团的成员们就像是只做了一场噩梦一样，继续着没有明天的生活。这样的围困，在那些被蛇所附身的人眼里，多少是幸福的。由于阳炎世界的规则，他们都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亲人、朋友与喜欢的人，而目隐团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聚在一起疗伤的地方，有了目隐团，多少可以把那些不愉快放下。Kido多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姐姐，而小桃也大概清楚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虽然时间可以让他们多少淡忘一些不幸，但是生活中的残缺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对于目隐团原初三人组来说，文乃的离开及研次朗的异常彻底把他们三个捆绑在一起，必须互相支撑着才能活下去。他们因为意外被赋予奇怪的能力，那么只能依靠这个奇怪的团体来适应和调节自己的能力，和这个奇怪的团体一起生存。在不停原地旋转的八月十五日里，在目隐团“全盛”的日子里，那一定是个欢乐的地方。有着冒险精神的团员，要以自己眼睛的能力为辅助，合作起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这些“目的”并不是什么严肃的拯救世界的大业，而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乐，在真正揭开阳炎世界的真相之前，他们所经历过的最惊险的事情，也无非是在百货商店里被恐怖分子袭击。在他们曾经死过而又死而复生的纪念日里，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压力，只需要痛快地玩，不顾及明天，不顾及生死，毕竟一旦发生危险，茉莉还会把时间归零，就好像所有的危险都没有出现过一样。故事恰到好处地终结在了最后一个固定的八月十五日里。时针重新走动之后，明天降临之后，故事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作为观众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直维持着“目隐团里的生活是那么美好”的印象——否则，当时间重新开始，大家都长大了，离开了过去中二的日子以后，谁能够在心理上承担这样的分崩离析？Route64.我还记得初中班日志里大概写过“我们都是一家人”的句子；那个本子现在早就不在我的手边了，持有它的人已经去了美国，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保留着这份东西。在我们还没有毕业的时候，那个巨大的本子的边缘就已经开始皱褶，因为是活页本，有些页也已经掉了下来。一开始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写，后来因为有个妹子在日志里写了周董的“哎哟，屌爆了”，被我们班主任当成是不和谐因素，于是我们就改成悄悄地写。里面写过赛车比赛的记录，写过欧洲杯的竞猜结果，写过食堂的午饭又做了不好吃的咖喱牛肉，而隔壁的班主任被130大卡车撞断了一条腿。在上课的时候，下课的时候，放学了以后，我们都在写，偷偷把本子传来传去，这一秒钟在这个人的桌子上，下一秒钟就到了教室的另一头。这种记录的热情如同狂欢，就好像我们已经知道毕业的时候整个班都要被打碎，尽管有人在本子上写“我就不信2008年的高考状元不出自我们学校”。我也还记得听12和他的朋友们在直播里唱歌，每个人唱两首，不管跑调不跑调，所有人都要厚着脸皮。那天晚上他们的直播间里人头攒动，就好像回到初中时我们在嘈杂的卡拉OK里那样，每人拿话筒唱一句。他们自己在实况里也说过，希望整个实况永远不完结，minecraft的游戏计划，做完一周目，还有一周目，每个周目都要有新的想法新的点子。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要保持联系，大家永远都在一起，每个人都要来参加12的婚礼——这就好像是我们当时在毕业时曾经谈论过的妄想一样，天真而直白。但是，所有的团体，都有没有办法凑齐的时候。在某一个明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我倒是很想诅咒未来与世界，也很想放弃无法承受的明日，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无非是多让受伤的人再被旧事刺激一遍，受伤一遍。RouteXX.在这一天，这神奇的一天，我站在北京炽热的太阳下，对着天呼喊着。如果没有明天。如果真的能有这样一个阳炎般的世界，那么能留下来的，只有今天的欢笑与嬉闹，今天的游戏，今天的聚会。可这毕竟是一个幻想的世界，存活在一系列故事里，却在现实中无从寻觅。于是，时钟就从这一刻开始慢慢转动，而明天就在这样的静默和留白里，慢慢来到了。意味もないままで時間は過ぎた誰も気付かないまま小蝶15/08/XXXX12:30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