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NAGUNDAM–化蝶为茧

注：本篇内含有TURNAGUNDAM的剧透，以及对比作品0079和GUNDAMOO的少量剧透。首先回顾一下，提起TURNAGUNDAM会想起哪些关键词。“野猪高达”，“世界名作剧场”一样的画风，“白富野”，以及最后的ED“月之茧”。这些关键词正是TURNA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也大多是TURNA打破常规的地方。打破常规的机体设定，一反往常的童话式画风，不再死人全灭的富野老光头，以及号称史上最完美的GUNDAM落幕曲“月之茧”。没错，TURNAGUNDAM所做的正如富野的目的，打破GUNDAM的历史，同时为富野系GUNDAM画上一个句号。富野应该没有遗憾地完成了这两个目的。提起GUNDAM，就必须背负上GUNDAM系列这个沉重的历史，即使是评论，也不得不简单介绍一下GUNDAM系列，尤其是富野系GUNDAM所背负的重担。TURNAGUNDAM放送于1999年，正值GUNDAM系列20周年纪念作品。第一部高达始于1979年，现在通称为UC0079，讲述了少年阿姆罗在战场上登上高达，并跟随宇宙船“白色要塞（whitebase）”一起，连同地球联邦与宇宙殖民地一边宣布独立的吉翁帝国之间为期一年的战争。从现在的眼光看来，0079的剧情相当怪异，对节奏的把握也并不很好，以至于这部动画在当年TV播放时被腰斩，只制作了43话就草草了结。但是，当时的富野绝对不会想到，之后GUNDAM所引起的热潮，以及被奉为真实系机器人动画元祖的GUNDAM将成为一个延续30年之久的系列作品。GUNDAM这部作品之所以成功，并不是像一般作品那样依靠引人入胜的剧情或者形象饱满的人物来赢得观众的喜爱，虽然主角阿姆罗和夏亚在当时的确成为了很受欢迎的角色，但是无数的GUNDAM历史告诉我们，GUNDAM系列的主角就是那台冷冰冰的机器——高达，也就是所谓的“真实系机器人”。对于如何区分真实系机器人作品或者超级系机器人作品，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定义，不过大家都会有模糊的概念。譬如0079的元祖高达显然是笨重的真实系机器人，即使对于一般科幻作品来说NEWTYPE,SYCHOFRAME,FINFUNNEL已经是神乎其神的设定。而OO系高达最终的OOQUAN[T]拥有的一骑当千的实力，空间跳跃，大战外星人显然已经处于超级系的极端。至于有着真实系机器人动作特征以及超级系的“月光蝶系统”的TURNAGUNDAM，则很难将其归入特别的一类中去。尽管相对于严谨一些的科幻作品，GUNDAM的设定存在很多漏洞，但是在79年相对不成熟的动画界，0079的战争主题以及战争机器GUNDAM的出现，仍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GUNDAM系列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富野系高达，主要是指的是富野由悠季监督的GUNDAM作品，其中包括0079，Z，ZZ，V，以及我们今天所要说的TURNAGUNDAM。到1999年，也就是TURNA制作的年份，GUNDAM已经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机体设定上的水壶脸，V型天线，满身的喷气调整口，以及“先用远程兵器对射，然后接近战”的大致一贯的机体动作，面具男，地球联邦和吉翁公国，反战主题等等。背负着沉重历史的GUNDAM系列已经摇摇欲坠，何况，富野本人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故事组织者，套用学术界的一句话就是“凡人被压上了天才的重负”，他已经担不起GUNDAM系列的历史包袱。因此，富野认为有必要为GUNDAM系列，哪怕只是富野系高达划上一个句号。因此，才诞生了这部非主流的TURNAGUNDAM作品。（以下提到作品的时候均以“TA”缩写代替，而提到机体的时候均写明全称）首先，由于GUNDAM系列的主役机一贯是引人注目的焦点，TA所做的最大颠覆便是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TURNAGUNDAM，官方通称胡子高达，别名野猪高达或者胡子高达。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他们所喜爱的是拥有超级系外观以及真实系相关设定的高达，例如HI-VGUNDAM，独角兽高达等等，而TURNA则专门唱反调，一副笨重的真实系外观，却蕴含着月光蝶，nano-machine这样的超级系设定。关于机体的审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观点。TURNA机设的成功之处在于它的“规则之内的创新”。V型天线变成了胡子，方头变成了圆头（融合了ZAKU的设计），腿部和背部增设了大量推进喷口，以及改进了驾驶舱和逃生小飞机的位置，增强了机体对于大气圈内战斗以及宇宙空间战斗的兼容性。接下来是TURNA的发展，从最初启动时光束枪损坏之后，TURNA逐渐开发出各种能力和武装，从光剑，铁球，光束枪，盾牌，飞行喷射器直到最BT的NANO-MACHINE以及月光蝶系统。这样单机丰富的发展历程，也是历代高达之中较为罕见的。随着机体装备的不断增多，罗兰对于高达的操作也逐步熟悉。这种机体发展和变化的丰富程度，留给人深刻的印象。TURNAGUNDAM的设定，也可以看出富野的本意：武器因为使用的方法不同，也可以成为造福人类的工具。这一点通过罗兰很多次说出来，然后TA洗衣机，晾衣架，运牛，以及最后月光蝶两种极端不同的使用方法。使得高达不再只是战争用的机器，TURNA的机设的曲线，也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不仅仅是TURNAGUNDAM，从0079我们就可以看出富野偏好于稀奇古怪的机体设定，而TA则仍然贯彻了这一偏好。各种非人型的机体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两条腿的稻草人（WODOM），铁球进化型的卡普尔（Kapool），能够钻地和高速振动防弹的FLAT，小型对人机体WAD，还有令人怀念的ZAKU和GUN-CANNON。最后还要特别提一下TURNXGUNDAM全身可分离的设定，毫无疑问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概念。TA的机设上大量的创新，是这部作品一个重要的亮点。也是富野对于观众的赤裸裸的挑战（挑衅？）。引用富野的原话就是“被外表蒙蔽了双眼的人，是没有办法看清这个世界的。”谈完机设，下面进入TA的核心部分：主题。对于TA的相关评论大多数都只能归结于肤浅的以下几种，跟风说TA剧情好，机设好，但是又拿不出任何具体分析；或者是单方面诟病TA机设难看，讽刺TA中角色天真，政治斗争幼稚，追求gundam的铁血，真实，从而完全否定TA的。毫无营养价值的一句话评论充斥着网络，而真正有营养的分析却很少，毕竟认真看过TA的人还是太少了。所谓分析作品，并不是按着自己的固有思维，以主观感受来评价作品，而是尽可能地去理解监督的用意，分析监督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剧情。因此，对于TA，必须抛弃一切对于GUNDAM系列的成见，才能够看清富野的真正意图。TA就是这样一部抛弃之前的“黑历史”而重生的高达作品。首先我们会注意到，历代富野系高达中非常重视的“NEWTYPE”概念，在TURNA中几乎完全被忽视。其次我们会注意到，TURNA的古怪设定：尚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技术水平的地球人依靠挖掘出来的黑历史技术（高达）来与原本拥有高科技但却长时间没有战斗的月之民的冲突。也就是说，两方都不是身经百战的士兵，这与历代GUNDAM军队与政治的背景相去甚远。再次，富野在TA中把一切旧时代高达作品归为“黑历史”，视之为斗争本能导致的最终毁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明显的意图，那就是：富野系高达原本的意向是人类需要“进化”，而在TA的构思中，富野认为NEWTYPE进化的结果就是自我毁灭。因此，在TA中富野是要求人类的“回归”，归于自然的发展，强调“对话与交涉”而非战斗。TURNAGUNDAM自始至终都不是以华丽或者大规模的战斗来解决问题，而永远是地球军或者月球军的交涉筹码，以及后期作为战场平衡的一颗重要棋子。整体的回归还有月之民对地球的回归，以及地球人对于先进科技的渴望，一种是新时代一种是旧时代，回归与进化的冲突就构成了剧情。这些意图与历代GUNDAM左右战局的理念完全不同，因此任何的成见必然会阻碍对TA的理解。富野对于NEWTYPE几乎从来就没有抱乐观态度，NEWTYPE诞生之后只会被作为战争机器，成为军方的王牌而被利用，最终迎来悲剧的结末。因此，在TA中富野明确地表示了这种悲剧的最终结局——利用月光蝶对人类战争技术的自我封印，以及NEWTYPE概念的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凡的人们，不需要心电感应，也不需要超强的战场感知能力，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动的普通人。最终的结果，就是地球的人类回归到依赖于大地与自然的状态，再一次选择自己进化的道路。而月之民则放弃了战斗技术，在狭小的和平空间里只发展民用高科技。这也就是TA的“回归”主题的表现形式。对NEWTYPE概念取而代之的，是贯穿TA全剧的“斗争本能”。富野认为人们天生有趋向于战争的本能，而正是由这一本能驱动才造成了无数的战争。这个概念从我看来是个非常粗浅而不全面的概念，而且相当的落后。人类的确具有竞争性，包含在本能的一部分，但仅仅依赖于竞争性来解释战争是相当片面的。本能中的趋利避害特性才更贴切一些，人们为了相互冲突的目的，对于有限的资源和利益的争夺，才会导致战争的产生。因此不得不说，富野对于“斗争本能”的滥用，并不比水岛在OO系高达里面的“相互理解”高明。从我们的时代看来，似乎水岛对于主题的把握才更加正确，具体可以参看亨廷顿著名的政治学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在此不再相近展开。然而，对于“斗争本能”的抑制，也就是对于战争的抑制，关于交涉与对话描写，富野却比水岛高明的多。如果说水岛是浪漫主义者或者是理想主义者，那么毫无疑问富野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和现实主义。TA中的没有为了战争的战争，所有的战争都是以谈判和交涉为目的的筹码。只是由于“斗争本能”的控制，两边的激进派都想利用战争将对方彻底赶出势力范围。50集的动画从头到尾就是不断加深月之民与地球人的相互理解，消除恐惧与敌意，并且通过高层的辗转谈判，各派势力之间相互制衡，来作为线索将剧情不断推进。接下来分析TA中的人物。不知是不是太过于注重主题的表达，TA之中的全部角色几乎不需要做任何单独的人物分析，所有人的行动和性格都是为了表现主题的某一个方面，作为线索推动主题的发展。包括男主角罗兰从“消极的与被控制的和平主义者”到“积极的主动的和平主义者”；苏西亚从战争受害的复仇者到目睹惨剧之后趋向于和解。在月球军方面，狄安娜女王作为月球军方面的保守派，菲尔大尉作为月球军的次激进派，金格纳姆作为月球军方的最激进派；而在地球军方面，格威作为地球军方面的保守派，米海尔上校作为地球军方面的激进派。TURNAGUNDAM以及罗兰的任务，就是保持各派势力的均衡以防止全面战争的爆发。所有人的行动，都按照他们设定好的派别来进行。作品中的动态人物实际上只有三位（四位）主角，罗兰，苏西亚，姬叶儿以及狄安娜女王。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只有狄安娜女王，尤其是她和姬叶儿互换身份以后在地球人之间的那段经历，算是TA之中一段重要的表达作者思想的剧情。最后我们来谈一下TA的剧情表达。老监督表达意图相比年轻时候就会含蓄很多，大多就会通过剧情和故事而不是直接利用台词来表达。在夏亚的逆袭里面基本都是通过各种人的对话，直接表达监督的意图，当然这也有剧场版时间短的问题。而在TA里面，更多通过场景，事件来表达。譬如要表达土地的珍贵，采用了对麦田的场景描写，一个老太婆的人物描写（之中夹杂了语言描写）以及回归军的粮食缺乏，red队对田地的破坏等等，而不是只采用语言。因此，TA如果不去仔细琢磨，就会遗漏或者误解监督的意图。对比来说，OO系高达的监督水岛精二就更喜欢用说教的方式直接表达意图，譬如第一季两次重点都在于伊奥里亚的宣言。而第二季的重点也在于李疯子和刹那的对话。但是，富野系高达是出了名的剧情拖沓，TA也毫不例外，前期的剧情过于琐碎，地球和月球两方面的行动杂乱无章（其中确实本身就有杂乱无章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前期地球军和月球军内部都比较混乱），到了月球篇剧情又开始突进，金格纳姆突然的反叛，然后就直接最终决战。不得不叹息于富野的节奏感。主题，人物与剧情的分析就都到此告一段落。可以看出，TA的剧情与人物全部是紧紧围绕“回归”的主题，三者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单从这一点看，富野的监督技术还是比较成熟的，而对比来看，水岛的OO系高达选择了很好的主题，却欠缺好的表达方式，而SEED创造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却很大地欠缺优秀主题和剧情。单从整体的成就来看，TURNAGUNDAM远远超过了其他作品，作为富野的收官之作，TURNAGUNDAM很好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也正因此，在最初的一片否定之中开播，到最后的大部分肯定之声中结束的TURNA，给富野系高达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