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道的落日余晖——浅析鬼灭之刃的模仿、精简与轻量化生存之路

我们多久没有看到一部优秀的少年王道动画了？这样的疑问的背后是少年王道本身的没落。不只是因为当前该题材的后继乏力，更是因为这一领域已经产生过太多的优秀作品，在闪耀发光的同时也堵死了后来者的路。从龙珠、灌篮高手、猎人，到火影忍者、死神、海贼王三大台柱逐一走向谢幕，少年王道作品已经形成了极其成熟的套路。作者在少年Jump友情、努力、胜利的主旨下努力追求着各类桥段的排列组合，让主角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似而不同的励志宣言。其中许多长篇作品在遗憾中完结，在暴露一系列问题的同时，似乎也预示着什么：不仅是读者，似乎连作者本人也开始厌倦无穷无尽的王道热血了。这就是鬼灭之刃的诞生环境：在一片被前人高度深耕的红海中，向一群几近审美疲劳的读者讲述一个他们早已失去新鲜感的少年王道故事。它面临的问题就是：既然你的每一步都能被猜到，那你要如何打动读者呢？这就是本文的主旨，也鬼灭之刃给出的答案：模仿与精简。模仿与既视感鬼灭之刃是一部极度有既视感的作品——它高度借鉴了少年王道的剧情与青年漫的设定。如诸多作品一样，主角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全家被杀死走上冒险之路。他的动机结合了两个常见桥段——追寻圣物与复仇。一方面，像吉尔迦美什追寻不死药、亚瑟王的骑士追寻圣杯一样，主角炭治郎追寻着“灵药”以治愈妹妹的异变，这个情节和钢之炼金术师的开头非常相似；另一面，主角追寻着让家人惨死的仇敌，这个仇敌通常和最终Boss有关，是一个复仇故事的模板。而在世界观设置上，人之天敌食人鬼的设定很难不让人想起一系列作品：进击的巨人、东京喰种、甲铁城、暮光之城、生化危机，以及该题材的祖宗——寄生兽。在以上几部作品中，主角同时是人和巨人、人和喰种、人和僵尸、人和寄生兽、人和吸血鬼，而主角炭治郎的妹妹也同时是人和鬼，也和以上一些作品的主角一样，承担了沟通人类与食人异类的桥梁作用。而鬼的弱点为砍头也有极重的僵尸片既视感，和巨人中的后颈弱点颇为相似。而在战斗元素上，呼吸与剑术的组合本质上是少年漫异能的换汤不换药：异能必然包括操纵自然现象，如发火、控水、控雷、控沙，进而出现催眠术、肉体强化术、空间转移与时间操纵术，以及治疗、屏障、隐身、反隐、续命等能力，区别仅在于名称是叫替身、忍术、恶魔果实还是宝可梦绝招。最后在能力成长上，靠考试与考核的方式锻炼主角，引入同龄角色，同时采用天赋异禀与家世传承等设定解释主角的突飞猛进：炭治郎不仅总能在关键时刻领悟到技能，还能受益于祖先流传的秘法，来对抗最终反派。与最终反派相对，也会有一个超强的最终正派向主角传授技能。但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死了，只好借后人之手惩奸除恶。后续漫画中，日之呼吸创始人超强正派继国缘一与其哥哥的恩怨很有火影中的阿修罗与因陀罗的传说，就连其象征日与月也完全一致。除此之外，可以在之后的漫画中看到各种熟悉的桥段：同行的哥哥打击弟弟，是不想让他从事危险的工作；敌人与正派死前必然有完整详细的回忆；正派一定会落单与敌人单挑，碰到的反派是以前的朋友，在战斗中解开心结……所以，鬼灭之刃毫无疑问是一个模仿者，在其作品中融入了大量前辈作品的成功元素。但一昧吞食前人的尸体并不能保证作品的营养，我的英雄学院的后续乏力就是一个典型反例。这也是鬼灭之刃出彩的原因，它在已有套路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精简。精简与轻量化精简战略的逻辑是这样的：既然无法避免套路，既然能预测到读者对套路的厌烦，那就加快情节的发展速度，在其厌倦前抢先一步跳到下一部分内容，以维持新鲜感。这种手法类似音乐手游：如果读者对低难度下的游戏模式感到厌倦，就推出速度更快的高难度模式以满足其需求。相对于长篇王道漫画，鬼灭的精简体现在以下方面：更少的同龄角色：主角的同龄人总共只有四人：我妻善逸（黄毛“懦夫”）、嘴平伊之助（猪头傻瓜）、栗花落香奈乎（无口优等生）、不死川玄弥（暴躁的不高兴），特色也非常明显乃至脸谱——一个外表软弱有时却担当可靠，一个外表粗野内心偶有柔软，一个沉着冷静充当智力角色，一个长着反派脸苦大仇深擅长使用黑化技能。没有超大型的锦标赛和前赴后继的宿敌出现，更少的同龄人物方便了剧情的把控和塑造；更少的敌人：反派军团的缩水速度更快，实质敌人更少。敌人团体十二鬼月中，下弦的鬼被快速清理抛弃，让线性打怪的进度大大加快。漫画200回不到，除Boss外的敌人都死亡殆尽。角色的死亡除了推进剧情，也是为剧情减轻负担，更快推向高潮。更少的能力开发与训练桥段：主角修炼的剧情和同类作品相比更少，更多通过现场的回忆与发挥来克服难关。以往同类作品往往采用主角修炼之时由配角推动情节的方式，等到配角被打得半死时再由主角登场。炭治郎则通过临场顿悟学习的方式对战每一个阶段Boss，在精简剧情的同时也造成了重复乏味之感。更少的情感线索：主角和同阵营人物之间不存在任何复杂的、成长性的情感线，只有感化与被感化间的关系，羁绊一旦形成就立刻定型，变为牢固的友谊，更没有情感线与恋爱元素。更快的实力推进：主角跨越了十个阶层，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从底层迅速成长为顶级的柱级战力，几乎毫无中间阶层的停留，这在以往的少年王道长篇中也十分罕见。而精简的结果，就是更快的节奏与更轻量化的剧情，牺牲了篇幅，却让整个故事更加易于把控。本作作者克制住了描绘更大世界的野心，将剧情牢牢把握在可控范围内，通过从前人的得失中吸取经验，在少年王道的大框架下小修小补，既不标新立异，却也绝不犯错，这段旅程眼看将要圆满完成。所以，模仿 精简的剧本，就是鬼灭之刃的成功秘诀么？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漫画原作仅仅做到了中规中矩，离优秀还是颇有距离。真正成就这部动画的，是豪华的动画制作与配乐，是其原作改编过程中得到的强大资源，更是衍生出这一分配的业界生态。王道浪漫与落日余晖优秀的动画制作能使漫画焕发新生：骨头社捧起了英雄学院，WS彻底抵消了巨人原作不羁画风的劝退效果。同样UFO也成就了鬼灭，通过运用3D浮世绘风格，其在漫画中表现混乱而区分度极低的呼吸剑术，在动画中反倒成了视效上的加分项。但为什么鬼灭能有这样的待遇？为何其漫画能获得如此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同题材强有力的竞争者的缺席。曾经的三大台柱两部完结，火影后续的博人传每况愈下，海贼也在和之国篇陷入冗长拖沓的低潮，新捧出的英雄学院靠动画续命，但漫画不断恶化，扑街已经是早晚的事。在此种情况下，弥补了少年王道空缺的鬼灭才得以脱颖而出。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鬼灭之刃是少年王道题材衰落的标志，不是因为我认为其不优秀或有严重问题，而是因为这部挑大梁的作品仅仅做到了模仿和精简，没有任何独创、有进取之感的新内容，更像一部工业化的少年王道活标本。用不好听的说法，鬼灭的模仿就是流水线式的剧情，把前人用过的有效桥段翻新整合；而精简则是轻量化、快餐化——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耐心看主角从底层一步步走十个阶层爬上去，那就让他一步到位；群像处理麻烦就减少角色、快速杀死角色、靠死前的回忆完成人物塑造。而无论是作品主旨、战斗系统和人物塑造上，这部作品都缺乏创新之处，更比不上同题材的优秀前辈。如果没有UFO的精良动画，从漫画入手，我是绝对不会看下去的。而对前辈作品的高度依赖也导致鬼灭成了一部非常“挑人”的动画：你的观后感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自身的年龄和观赏经验。如果你是青少年，同时没有接触过优秀的少年漫画，那很可能会对鬼灭一见钟情，因为这是该题材诸多前辈的智慧结晶，也是动画制作方心血的结晶；但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动漫观赏者，在赞叹与制作与音乐之余，可能会失望于这部作品与同题材套路的雷同与重复之处，更没有思想性上的独创性挖掘，简直是一部快餐版的少年王道剧本模板。换言之，鬼灭独立看是制作优秀的，但从这一题材发展的角度则是在原地踏步，停留在对前人范式的总结与修补，连改良也说不上。当然这不能单纯指责作者，而是因为少年王道这一类型的生命力正在逐渐下降，其可供探索的空间也越来越少。少年王道代表着的是一种浪漫主义精神，一种对未来与未知领域近乎盲目的乐观与冲劲，以及对成人社会简单化、戏剧化的重塑。在少年人走向社会的过程中，这种浪漫情节足以满足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而少年人总是一代代地出现，这也是少年王道的存在基础。但时代总会变，曾经的死忠少年读者会长大成人，不再为这一类型感动，而新一代的青少年在出生起就被从龙珠到火影的各类经典少年漫环绕，他们必将有着比上一代在同龄时期更挑剔的审美，导致同题材的后来者举步维艰。新读者接触经典少年王道的最大障碍是其漫长的篇幅与时间成本，这也是我看来鬼灭之刃脱颖而出的重要因素——在吸取前辈经验的基础上，它以更为轻量化、快餐化的方式讲完了一个本可以长得多的故事，在注意力是稀缺资源的当下，这无疑是一大优势。所以该如何评价鬼灭之刃？我认为这是对前人作品精心模仿与精简后的模板之作。它的价值恰恰在于缺乏个性，而具备很高的可复制性、可迁移性，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王道桥段的“集大成者”，散发着某种题材极端成熟后的气息——一种产业化、流水线般的熟悉与端庄感，如模具般一丝不苟的工业精良感。但从商业与大众口碑的角度，鬼灭无疑是成功了，可下一部少年王道的出路又在何处？轻量化的流水线风格还能继续创造奇迹，满足更挑剔的读者么？是否只有更“轻”、更“快”、更先声夺人的风格才能艰难求生呢？如果鬼灭之刃不是王道的演化终点，那终点又在何处何方？能回到这些问题的，只有历史本身。少年王道的浪漫会以怎样的方式生存或就此淘汰，只能由我们和未来的观众们亲自见证了。首发于B站专栏：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4803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