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一间医院，贪嗔痴怨，还是江湖

二十年，刚够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二十年，一个机构也许功成名就，也许早已销声匿迹；二十年，足以让一个创作者风格成熟，却不足以保证其初心犹在。庆幸的是，这么长的二十年，时移世易，杜琪峯还是那个老杜，银河也还是那个难以想象的银河映像，《三人行》，堪为证。说故事，三人行，银河配方影片开头一分钟，手术，开颅手术，赤裸裸、血淋淋、毫不掩饰，开宗明义银河电影一贯的真实基调。接着，悍匪实施抢劫，警察将其捉拿归案，这应该是别的电影的结局，却是这部电影的开始。但很显然，这并非一部典型警匪片，在精神内核上，《三人行》无疑是《夺命金》和《华丽上班族》的延续，并在后二者基础上进一步去时代和情境化，本质依然在讲世相百态、人心江湖。杜氏电影，总会给生旦净末丑们搭建一个粉墨登场的舞台，或是香港这座城市，或是金融危机这个背景，又或是须臾如战场的职场。《三人行》里，这个舞台脱去了所有粉饰和包装，直入人类存在的本质，袒露每个人恐惧而又不可回避的现实，它是一间医院。医院，记录着每个人生老病死的人生轨迹，收纳着一辈子喜怒哀乐的重要片段，放大着欲望威胁着意义见证着挣扎旁观着消亡，不是戏台，看尽世态。《三人行》医院里的各色病人，看似无关主线，实则颇具深意。电脑成瘾逃避现实的颓废宅男，疯疯癫癫然皆醉独醒的可爱老伯，两情缱绻却生死相隔的中年夫妻，悲观厌世满心愤恨的瘫痪青年……贪嗔痴怨，四种面孔，百样人生，众生皆苦，五味尽尝，直至死方休。说人性，三人行，一阕挽歌三，银河电影中常有暗示却隐而不发的数字。银河讲双雄会，两军对垒你来我往棋逢对手猫鼠游戏，如《暗战》如《暗花》；也讲多人组，江湖意性兄弟情义团队作战豪气干云，如《枪火》如《放?逐》。而这一次，是直白到写上片名的三：一警，一医，一匪。警察，道德正义的代表，却知法犯法；医生，治病救人的天使，却刚愎自利；悍匪，无恶不作的小人，却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身份在银河电影中从来都是废纸一张，不过主观易变的社会标签，假面之下鬼胎各怀。三，意味着潜在的平衡，也孕育着微妙的变数。三人能成众，也能成鼎立的足。在警匪的猫鼠关系里，医生是变数；在警医的权力联盟里，匪徒是变数；在医匪的医患关系里，警察是变数。编剧在这样的三边关系里，一点一点拉埋着戏剧张力，也是在这样的“三”里，成就了一个有趣的“一”。银河电影里的男性，通常是寡言，甚至讷言的，他们永远冷静克制、做多说少。然而《三人行》里的悍匪完全不同，他受困于病床，语言变身利器，他不停讲话，他长于洞察善于攻心精于诡辩，寥寥数语足以动荡人心。这样一个非典型悍匪，实在充满了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钟汉良精准的演绎又进一步加成了这种魅力。更有趣的是，悍匪其实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事实清白的人（仅论影片的前65分钟，另一个细节是编剧给悍匪取名为五常之二的“礼信”，却又从未在片中提及）。在守法和自保之间，在骄傲和低头之间，警察和医生都在摇摆，在利益的抗辩下做出选择，错误的选择，而悍匪没得选。影片结尾处，警察和医生再次做出选择，他们获得了救赎，而悍匪，依旧没得选。看起来他翻云覆雨，实则逃不出命运，表面上他掌控全局，然而结局早已注定。这延续了银河电影中世俗意义上“反派”人物一以贯之的悲剧色彩，同时也还是老杜人性观的体现，与善恶无关，与宿命有关。说手法，三人行，老杜原味六小时，医院。有限时间 密闭空间，老杜这次挑战了一道难上加难的题。于是我们再次看到了写实镜头、广角站位、静态构图、侧逆光、重复细节等经典的银河元素。除此之外，老杜还任性玩了一把大大大大的，搞出了一个实验意味浓厚的真?牛逼丨真?慢动作丨长镜头。这段耗费了两个月训练和三四天排练才最终完成的长达十分钟的长镜头出现在影片临近结尾的高潮处，三人僵局彻底打破，医院秒变修罗场。明明是一触即发的激烈对战，突然一切都慢了下来，子弹在飞，血雾在飞，尘屑在飞，拉长的轨迹犹如华丽的舞步，在众人奔逃的仓皇中显出诡异的从容。马上下一秒，演员脸上的惊慌恐惧又再次提醒你这是一场最残酷的丛林厮杀。《之乎者也》的歌声轻柔缥缈仿若来自天外，不沾染一丝尘埃，饱含深切的悲悯，却袖手旁观。强烈的反差令这一幕如同歌剧版宏伟，又似地狱般悚然，生生生出诡谲荒诞的诗意浪漫。如此不要命又酷毙了的玩法，唯不怕死、二十年风雨不改、提枪迎战的老杜，能为、敢为也！影片散场，朋友问我：“你觉得《三人行》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我回答：“讲了一个很银河、很杜琪峯的故事。”生老病死，贪嗔痴怨。魑魅魍魉，众生芸芸。三人行者，你我是也。copy;本文版权归作者回望长安已苍老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