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RTPEACE】主要从【火要镇】说起

很多年前看的这个片子，当时对第二段【火要镇】印象最深，以至于那段短片的某些画面总是在日后生活中时时浮现，还有那传统而又紧张的BGM，与情节推进、画面呈现配合的相承相接、贴切而又紧密。整个短片是一个日本传统文化的简易综合体，我想如果选择一部动画短片作为日本文化传播的”明信片“，其应为首选之一。多年后再看这部片子，想要聊一聊，肯定也从【火要镇】开始，整部短片综合了以日本传统戏剧、绘画为主的多种元素。开篇画面尚未呈现，先引出一男性唱腔，声音甫一响起，对日本戏剧文化稍有了解，马上会意识到这是日本歌舞伎（或能剧）中伴唱歌队——”地谣“的唱法，先发声的是整个歌队的领头人，称为”地头“，由他掌握时机，带头发声，歌喉高昂，气势饱满，随后众人齐唱，画面中写有”火要镇“字样的卷轴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类似于”清明上河图“的江户时代繁荣町商经济下的世态众生相，这又借用了源起于日本平安时代传统绘画中“绘卷”的表达形式，绘卷首端有着以优美书法写就的“绘词”，绘卷本身是将绘画与文学交流形成的一种日本独特的绘画形式，而绘词相当于用来帮助理解绘卷表达内容的解说词。绘词后面紧跟的是制作团队的介绍，那些古典的专有名词，像极了传统戏剧的报幕名单，从而映射了歌舞伎的表现形式，宛如下面要述说的故事又是一出马上要开演的歌舞伎剧目，瑰丽的长镜头画面，渲染的歌队伴唱，使观众产生一种分不清到底是观看绘卷故事还是欣赏一台歌舞伎演出的朦胧感觉，观众沉浸在现代动画技术与传统艺术形式的高度融合之中，享受着极强的视听冲击力，让人不禁赞叹日本现今动画制作水平之高超。整个短片在故事上极为传统简单，男女主人公总角垂髫、两小无猜，长大成人却无缘情牵，男方被父亲断绝关系加入町防消，女方受父母包办准备嫁予他人，而女方对男方深深的感情致使自己郁郁悲伤不慎点火，却纵火势大，不将扑灭。很多人对于片名【火要镇】都有着不同的解读，比如什么“火要镇压”、“火药镇”谐音之类，依着我个人胡乱的理解（此处偷笑），应为【火邀】之意，女主不但迫切想要见到男主，而且对男主与代表腐朽旧思想旧势力的家族关系相决裂——这样任性恣意的行为，有着深深的向往，不惜邀火入室，从而火漫全镇，葬身火海。故事题材是歌舞伎曲目中典型的反应町人阶级人情世态、情死悲剧的“世化物”（世态剧）类型。而短片在结构上也遵循着传统戏剧（能剧）”序、破、急“的分段方式，从绘卷长镜头展开，到男女主人公孩童时期的终结，也即以绘卷形式所呈现画面的结束，是为序。此后故事递进，进入“破之三段”，到25:07时，镜头从下至上打过火光映照下的华服，此时乐队（囃子）金鼓之声渐进，暗示着剧情发展渐入高潮。锦织华服即将葬身火海，同时也是对女主悲剧命运的隐喻此后到26:22配乐主要都是以节奏变换的鼓声为主，密集而又紧凑，始终渲染着救火、逃生，乱象杂从的紧张性，而町防消大队快速穿越街市奔赴前线的画面再次为我们展示了日本动画强大的表现技法，整个人物队伍的流动极富质感，仿佛静止画面中的人物突然一帧一帧快速有序地动了起来，又好像盛行于江户时代的净琉璃木偶跃然于画面之上，带给人一种观赏的快感和情绪的共鸣。既有动感又有美感26:00的男主攀上屋顶看到另一侧火场画面，彷如地狱对人间现世的观照。地狱变之相26:24左右笛声响起，作为日本传统戏剧乐队中唯一能表现旋律的乐器，对于修饰、气氛有着明显的作用，此时男主看到自己的家和女主的家早已一片火海，并发现了不远处身披华服的女主，相距咫尺，几次试图靠近却被火龙阻隔，幽切婉转的笛声正好映照了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发现女主到了27:25，随着日本传统戏剧演奏中名之为”真之一音“笛声的一声长鸣，整个乐队立即变奏，如果说之前是金鼓齐鸣，鼓声为主，那么”真之一音“之后，鼓声先歇，金声抢进，而后鼓声再进，声响愈剧，宛如列阵行军，前军缓进，后军急趋，而后大军排山倒海，声势愈隆。当然，很明显，剧情结构上也从”真之一音“进入最后“急”的部分，整个故事奔向结局，迅速收场。“真之一音”响起，进入“急”火光中闪亮的鬼面瓦当，彷如邪灵般从天而降的业火，再次展现现世地狱的精神内涵。火光中的鬼面瓦当业火从天而降【火要镇】因其故事内容简单而被一些人诟病，可我认为13分钟的全片重点表现的并不是多么新颖、特色乃至跌宕起伏的情节，而是将日本传统文化的多种元素高度融合的完美体现，正如我们身边的某些传统戏剧，其中较为经典曲目的剧情早已固定化、模式化（歌舞伎亦然）人们对于故事内容可谓家喻户晓，烂熟于心，观众每每欣赏的是演出中“角”的唱念做打，演员独特的细节处理和个人风采，且获得由表演而给观众带来的文化陶冶和精神享受。故也正如开头所说，此片恰似一个日本文化的宣传明信片，越是对于日本传统文化有所喜好有所了解的人越是深深地被其深刻的文化呈现而吸引，也越是更能发现其中一些文化细节，做出更多的个人解读。私以为，此片应是大友克洋四个短篇用力最深的一篇。而第一篇【九十九】的付丧物物语，关于日本妖怪文化的一个小品，本身带着极强的谐趣性，中间小伞蛙妖的念唱出场，具有很强的乡土民谣成分，也仿佛狂言中搭配演绎的“小谣”、“小舞”，“阿嘎阿嘎”的拟声，恰似破旧雨伞的支应之声，极具滑稽性和趣味性，虽讲述怪力乱神的题材，却未给人一丝恐惧之感，通过人与妖怪的相互尊重、互相理解达到了深度的调和，最后一早再出发的匠人披上自己补完的锦缎和写有“欢迎再来”（我猜的）字样的雨伞，无不使人欣慰，好像自身都体会到了雨过天晴的爽快感觉。GAMBO这篇最具血腥暴力，是我最不喜的一篇，虽然都有鬼怪设定的出场，却与【九十九】完全不同的风格，表达了人们对于未知外来力量的恐惧，和对原始自然的敬畏，大白熊也许是日本原初神道教“万物皆有神”的一种映射，总之，在本片的前三个短篇中，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一些日本传统文化的某些元素。最后一篇【别了，武器】漫画原作刊载于1981年讲谈社，不想多说，此篇可以和【火要镇】对立起来，一个是极致的传统演绎，一个是衰败的未来高科技，一个是具有日本“物哀”、“幽玄”精神底色的传统故事，一个是激烈、残酷而又荒诞可笑的未来小品，大友克洋对于传统和未来的思考尽在其中，虽然有经典的回忆三部曲珠玉在前，但可以说整部【SHORTPEACE】并未让人失望。本文版权归作者傻圆儿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