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扯淡

习惯于欣赏黑泽明、希区柯克的老练的观影者很难满意这部2005年的美国黑色轻喜剧电影。与《七武士》、《后窗》这种每个镜头、每句对话、每个场景都臻于完美，形式与内容都值得不断品味的艺术品相比，《斗牛士》相形见绌，显得结构粗糙、人物缺乏层次；而与库布里克、昆汀·塔伦蒂诺、科恩兄弟的奇趣深刻、黑色电影与暴力美学比起来，它又绝对不够黑、不够酷、不够狠。《斗牛士》有别于一般的好莱坞类型片，它虽然具备众多商业元素：爆炸、汽车、美景、性，却是一部对娱乐暴力的反省之作，一个孤独的职业人企图回归温情的作品。剧情可以用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句子说完：一个兢兢业业干了22年的职业杀手面临无法克服的职业倦怠，一个胆小懦弱的商品推销员面临人生低谷，两人在墨西哥城的酒吧偶遇，于是他们一起聊天、观看斗牛表演、模拟杀人并最终互相拯救。这样的情节设计自然是有几分面熟，面熟到我的脑海里立马冒出一句两个字的旁白：扯淡！可是，电影里一点点呈现出特别而丰富的细节慢慢打动了我，虽然没有被完全说服，可足以让我为这种扯淡而感动。当杀手朱利安在相遇之后六年突然造访推销员丹尼夫妇的家里，又忐忑又兴奋的女主人碧得知午夜造访的朱利安就是那个杀手时，她躲在厨房的门边，一边偷窥着朱利安，一边对着丈夫兴奋地说粗口。　　“我操，搞什么东东？”　　丈夫丹尼诧异的回头看她。　　“怎么？我就不能说脏话么？尤其是现在！　　这个时候不说，更待何时？　　现在真是是他妈说“我操”的最佳时机。　　妈的有个杀手，在他妈我们的客厅。”　　然后，碧严肃地转向丈夫，　　“你觉得他会不会让我瞅瞅他的枪？”紧张的平庸的中产阶级生活看起来吸干与固定了他们的一切，他们互相支持，苦苦相爱，勉强熬过丧子之痛，朱利安这个危险朋友的造访打开了一个在他们想象里刺激而迷人的世界。而朱利安，这个满口粗鄙、无家可归、无朋友可聊的中年寂寞男，尽管枪法精准、业务熟练、杀人如麻，却满心羡慕地望着在自家客厅沙发上相拥的他们。杀人，并没什么美好的，正如满身华衣的斗牛士把牛刺死并没有什么美好一样。他刺死牛并不是恨它，而是狂热的观众需要看到牛的挣扎、倒地、死亡。他厌倦了，无法去杀人，因为这种事情太残酷、太刺激，最终让你丧失掉对世界的感受，最终连做爱都提不起他的兴致。杀手与推销员，活得毫无一致之处，唯一相同的，是世界在逼迫他们做一件单调乏味，且随时会被炒鱿鱼的工作，他们不能不做，即使会因此萎顿不堪。影片最精妙之处在最后三分钟，这三分钟峰回路转，意味深长，到达了电影的最高潮。丹尼帮助崩溃的朱利安杀死杀手集团老板后，画面切回到六年前墨西哥的酒店房间里，绝望的丹尼为了挽救自己事业的失败，请求朱利安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果这次买卖不成，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确定我把作梗的家伙宰了，你的买卖一定成？“”他们是我唯一的竞争对手。“”你可以心安理得？“”嗯。“”你可以视而不见手上的血？“”换了别人也一定会做，难道不是吗？世界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朱利安沉吟了片刻，望着丹尼说道：”这事我不会替你办，夜深了你也累了，你的决定不过是一时冲动。如果我去做了，你立马就会后悔的，你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悔恨里，相信我。“”我好害怕，朱利安。“”像你这种人，总以为自己倒霉，但你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只要你睁眼看清楚，你的妻子，她在家等你回去。如果我替你办了这件事，你下辈子才会开始倒霉。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做，所以我才欣赏你，你正好和我相反。“平淡到乏味的正常生活，并非真的一无是处，你自以为的一无所有也许真是他人的幸福，因为有人爱你，有人在你最困难时仍然无条件地支持你，有人在等你回家。推销员丹尼与杀手朱利安正是互相的镜子，热闹而平常的电影在这里显得精妙无比，别具一格。这三分钟拯救了整个电影。这当然是个扯淡的故事，杀手不知为何就职业倦怠，几杯酒下肚后就和陌生人聊起了不能说的秘密，这显然不具备说服力，而推销员除了软弱，更无其他性格可言。影片各地风景的展示虽然美，却显得画蛇添足，朱利安的粗鄙有点过火。可这是可能的扯淡，在这个扯淡的故事里流露出的寂寞、悲凉、无奈与希望，却不是扯淡。影片中间部分丹尼客厅的那场表演，最后部分客机与房间的来回切换，也不是扯淡，而是莎士比亚式的了不起的戏剧。艺术能使人认识世界，使人更爱世界，尽管扯淡，我看完《斗牛士》后，确实更爱这个到处是推销员，且隐藏着杀手的世界了。附：电影的主演兼投资方皮尔斯。布鲁斯南，有史以来最帅、最文雅的007扮演者，他也是大英帝国勋章获得者。他的第二任太太史密斯回忆两人的初次见面说：“他太漂亮了！尤其是他那双淘气的眼睛，我……Wow！Wow！”。。。。。。几天之后两人开始约会，她说“我们在星空下手牵手，幸福得脑子里仿佛一刻不停地放焰火，幸福得好像肯尼·罗杰迪在旁边伴唱，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史密斯说，“我知道了为什么女人们都喜欢他，因为他尊重女人，真心地喜爱女人。”很显然他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男人。可贵的是，他还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忠于婚姻的男人，《人物杂志》上写出这句话的作者一定是位女士，她赞美道：一个英俊得令女人窒息的男人，一个温和、深沉、慈祥、善良、顾家的男人，而且，对女人忠诚。这样的好男人，怎能不是我们的最爱？拥有这样口碑的男演员，为了角色，不惜蓄上小胡子，舍弃一贯的风流潇洒，在电影里满口粗话，对女士挤眉弄眼，酗酒嫖妓，虽然举止中一不小心还会流露出天然的赏心悦目，但能努力表演如此，也真令人尊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