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人类的周霆琛

周霆琛(乔振宇饰)死了，最后他重重地倒在冰冷的上海街头，背部中枪，一命呜呼。暴乱发生时，他把他爱的和爱他的女人都推向了别人的怀抱。他空了一截的黑色皮手套沾满灰尘，口中犹在喃喃自语，那或许是什么誓言，可惜再不会有人听到。慢慢的他瞳仁扩散，眼前漆黑，热血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而佳人的影子渐行渐远……其实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也挺好。情深不寿，字面意思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我们这种人，注定要孤独终老，家人、妻儿、朋友，没有一个能陪我们走到底的”，曾经一语成谶，白头轻许，也不过是辜负了春光。周霆琛是一个动听的名字，周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霆和琛也并非什么太罕见的字眼。但偏偏三个字连在一起念，唇齿厮磨间的清亮语音，会无端端透出一股疏离的悲伤。如此的不似人间颜色，背后藏着的果然只是一个故事里的人。在幻想的魔力下，他周身上下散发出冰雪清辉，成就兵荒马乱中一曲顽艳哀歌。你是千古伤心人，我是世间惆怅客，谁在乎他的生命原只有一部电视剧和一本书那么长呢。周霆琛的世界本来是很简单的，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在打架，杀人或者救人，然后打打台球吃吃馄饨，不作死就不会死，才是这个人一生最好的注脚。十五岁的少年为陌生女孩断指，看着像一见钟情的人间佳话，其实亦只是他内心偏执的写照。蒙了尘的明珠不再是明珠，后来他在刀尖上过往，血海中奔波，用浑身密布的伤口换前程，到底也换来了重遇时她目中的崇拜与迷醉——他天神一般降临，满足了少女心中所有对美好的向往和对禁忌的渴望。此后他如同中世纪的黑暗骑士一般，风里雨里不顾一切地守护着他娇矜的小公主，哪怕他的公主已经从心灵和肉体上都背叛他爱上了别人。这样的一个傻子，他少时护了她一刻，从此便护了她一生，直到流干最后一滴鲜血。曾经她每次得救，他都默默离去，若不是她一时冲动，大概他留给她的永远只是踽踽独行的背影。但到底误入桃源，不知归路，为执着赔上了一条大好性命。跗骨之蛆，至死方休，说的不是鸦片，而是他用一生写的一个情字。黑帮杀手与千金小姐的爱情故事，其实也没多少特别。面冷心热的男人最容易让人掬一把同情泪，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里细细疼爱，所以后来就有了闵茹(石筱群饰)这个人。她是周霆琛的脑残粉，也是他的知心人，“你七情郁结，伤了一个女人的心，但你自己却比她痛苦千倍，生无可恋，恨不能一死了之”。这一句，正是对应他后来说的“霆琛此生再无值得惜命贪生之人”，但他偏偏不爱她。一进一退，误会重重，桥段的起承转合向来简单，堕落天使们总是要爱上与自己不相衬的人，明明是巧笑倩兮的女汉子更适合与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并肩作战，但他一腔柔情偏生错付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闺秀。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个故事说完了，太平盛世里的牵牵念念，大抵都是些庸人自扰。佟小姐与杜先生才是现世里脚踏实地的幸福，白富美和高富帅的完美组合，而周霆琛屌丝上位，最终被打回原形——看来皆大欢喜，究竟是不甘不愿。“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求不得，所以才这么美。哪怕时过境迁回不到原点，但曾与你相恋，是我毕生最快乐的事。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笑容邪肆像个孩子，仿佛把昔日的泥泞一朝洗去。但少年情动，怎么就值得他付出一生的代价。他铁血无情，从不低头，却为了她甘愿屈膝下跪，刀头舔血，绝不相负。佟毓婉(舒畅饰)说，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低到尘埃里，但真正做到的却是周霆琛。周霆琛违反了人类见异思迁、日久生情、相忘江湖、物是人非的自然规律，他的存在本身就不合理，但他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合理和“反人类”才成为这段传奇中最耀眼的灵魂。反观佟小姐，才更像是一个正常人。少女时代的她喜欢他“动人心魄的霸气和深不见底的神秘”，他带她进入另一个世界，血腥杀戮中，他悄悄掩起伤口，为她撑开柔情的守护伞，所以颠沛流离在她心中是鲜衣怒马的浪迹天涯，而十丈软红亦不过与君携手的冒险乐园。我居心叵测地怀疑，就算他们冲出藩篱，保不成来日他在温柔乡里废了武功遭人暗杀，又或者她纤纤素手沾染了烟火尘埃，这才读懂他铁甲钢盔背后的陶瓷心脏，贫贱夫妻，该如何恩爱白首。后来命运弄人，少女的梦想跌入凡尘碎成片片，她当着他的面与杜先生红烛缔约。昔日桃花灼灼，一夕难堪溃散，她最终爱上了自己的丈夫，还是张爱玲说得好，男人的心通往胃，而女人的心通往阴道。山盟海誓，最终力竭精疲。这个童话的最末，空留一个周霆琛。他是她云散烟消的旧欢如梦，她却是他一生信仰的此恨绵绵无绝期。说到底还是时光错落，人世凉薄。岁月荏苒中，她也变得更加坚毅成熟，换作三十岁的她，可能并没那么容易放手，只是三十岁的她，已在一路风霜中变作了另一个人。周霆琛的人生算不得什么彻头彻尾的悲剧，理性一点来看，强烈的自卑自傲加上强烈的不安全感、强烈的对情感的渴望，再结合黑道经历，他有什么可能以默默守候，不占有不强求的方式来爱。生死相许，死不认命，暴力逼迫，飞蛾扑火的杜允唐(陈键锋饰)才合该是周霆琛。真实的周霆琛大概不是完美情圣，而只是个偏执狂。同样的，情深重诺到要负担一生的周霆琛，又有什么可能真的让闵茹“等了一辈子”，那是另一类骗人的鬼话，生生要献祭上周霆琛的贞操，只为让看客们为他肝肠寸断。周霆琛才不是一块大理石碑，他的外表坚硬似铁，内心却柔软如纸，佟小姐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对白，就能把他的心撕得粉碎。他能单枪匹马打败一支军队，却从来打不赢自己。周霆琛的习惯是投之木桃却报以琼瑶，这样的男人，决计抵挡不了闵茹的穷追猛打。即使她最终大概只能做他聊胜于无的次选，陪着他雨打风吹惦念故人不悔，但世间稀有如周霆琛，做他的次选或许也别有一厢情愿的幸福。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最高的荣宠是爱情，尽管他一次次的拒绝，但那一句宠溺的“傻丫头”还是暴露了他刹那的心动。周霆琛的心中未必没有闵茹的位置，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值得两个字，同样抵不过他的一次回眸。年岁越长，越会明白值得爱的男人，哪里是什么腹黑霸道高高在上，把你推在墙上狠狠吻之类妄想孽障。管他是杀手黑鹰还是叛军逆党，只要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枪林弹雨也护你周全，惊涛骇浪也给你依靠，便是难得有情郎。金刚怒目，永远都比不上低眉菩萨。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对闵茹来说便是最好的。做女人当如闵茹，心口刻着一个勇字笑骂由人，沿途红灯再红，也无法挡她冲锋陷阵，要输就输给最爱的人；做男人却一定不能如周霆琛，他总是迟来一步，又总是执迷不悟，爱得深厚痴缠，却不够果敢决断。这个故事有很多其他故事的影子，比如《了不起的盖茨比》，同样是情根深种，零落成泥。周霆琛又让我想起很多古龙小说中冷漠独行的侠客，面上有伤，心头带血，刀剑无情，人却多情。他说他没有朋友，偏偏忠肝义胆对兄弟一诺千金；他说他流连风月，偏偏只有她是他黑暗中的灯塔，是他的星与光，就像小蝶之于孟星魂，周婷之于傅红雪，只是后来变成了林诗音之于李寻欢。故事的开头，我并不觉得闵茹会和周霆琛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关系，但看到后面越来越喜欢他们这一对。就像痛失了林诗音的李寻欢最终都能找到孙小红，我宁愿在河边的那一场告别，他能够回头揽住她，淡淡地说一句——“周霆琛的心，难道真是铁石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