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的青春（4）

9第三重，歪歪的心门，客观上通向歪歪妈妈最重要的一道门，母子连心。在一般人看来，歪歪是歪的，残缺的，莫不知残缺不全方是世间本色，勿以求全，求全尽毁，历经对错正邪洗礼的焦阳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歪歪是个超稳定自转小宇宙，在喧闹的成人世界里自顾自选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目不斜视，心不旁顾，孩子天生就会判断出周遭环境里真正的好意恶意，或者说孩子根本就不理会那些纷繁复杂的定义和狡辩，黑便黑，白就白，他们的眼睛清澈也毒辣，他们的画也许连大师也看不懂价值所在。歪歪像一只纯情忠贞的小狗狗，无比依恋着焦阳的棒棒糖，焦阳的假胡子，焦阳的手机，焦阳的陪伴，围着焦阳团团转，焦阳恋爱谈得忙乱不回家，歪歪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看到一个男人对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视如己出而且比己出的还心疼，别说管静竹，旁观者也会不由自主深深叹息和感动，对任何一个有缺陷的生命，怀抱自然流露的悲悯之心，是生而为人基本的善良天性。可是歪歪在亲爹端木林的人生投资里成了一次极端收益性失败，却成为焦阳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甚至可以这么想，如果说焦阳浑身是血爬上管静竹的计程车是全剧唯一称得上的偶然性的绝对意外，那么会虫焦阳救过歪歪却是一次必然中的偶然。焦阳曾一把抄起差点被疾驰的飞车撞飞的歪歪，冥冥之中，这父子哥俩早就在街边因缘际会，只不过没人知道，这倒可以完美地解释为何歪歪对这个就只给他画过一次笑脸气球的三口之家的绷带兔子焦阳，甫一见到他和他的红气球，突悌却执拗地伸出手去拽牢他的T恤，留他在这方屋檐下。如果焦阳按部就班真有什么征服计划的话，接下来他当然会遇见管静竹卧室上锁的门。纵观后半部剧集，他对这道门除了保持着拿眼瞪，瞟，和绕道儿走开，从没试图动过手指头，大白天也看不见他随意出入过。只有一次，管静竹要搬去王大豆那里时他为了买日用品的事进去征求管静竹的意见，惹出了管静竹第一次非常明显几乎掩饰不住的羞涩，焦阳也第一次明确提出他在这个家里的级别待遇是否跟正常男性一样的重大原则问题，一句他可能徘徊在心里的话：我一样吗？而且，管静竹拎包站在他门外时，既着急又无奈的焦阳立刻把自己的身影完全显现在玻璃门上，很细腻的传情达意。除此之外还没见过关于他俩的其他任何互动场景发生在这道晚间必上锁扣的门里面，他和歪歪比较不分彼此，跟管静竹经常碰头的地方是客厅和饭桌，真有什么逾界非分之想大都早早烂在肚子里，直到事情急速驶向他们控制不了的方向，也就是王氏兄妹强力安排的方向，这份屡次被掐死在萌芽状态的可怜爱情才得以刚刚露出一丝影影绰绰的眉目，正当此时，焦阳却不得不先把他对管静竹的明暗心思放在一边，紧急处理皮皮惹出的毒品案子随时可能发作，这时他才真正第一次动手去扭动这道门，目的是提醒她非常时期，千万别给不认识的人开门，焦阳没有真正把端木和王彬对管静竹的一厢情愿放在心上，他只关心究竟管静竹的幸福和用心在哪里？他把该交代的一一交代清楚：别误会我不是要离开你，也不是要逃避说不清昨夜激吻的责任，不管将来别人说你是我的什么人，其实是说不管你认为我是你的什么人，不管我们以后走到什么性质的关系里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歪歪真正得到平安幸福，这个男人真的不自私。可是，门依然没开。在这之前，他无意也当然进过另一道相对更私密又公用的浴室门。管静竹在里面滑倒崴了脚，焦阳忙乱中问明白情况允许他进去救人，才急急展开行动，连怨带怒帮着喷过云南白药，接着又嗔怪拖鞋问题。脚在男女关系里是个很明显的意象，关心拖鞋舒适度安全度比王大豆愿意给歪歪治病出钱更贴近亲情和爱情之间的分寸，不完全是钱能解决好的小节，这里面有躲不开的家常感和较高的亲密指数，相比管静竹发着高烧求歪歪叫声妈妈的伶仃，身边多了一个焦阳，就多了一份绕不开的牵扯和依赖，也为后来的浴室激吻埋下不折不扣的伏笔。10浴室不像卧室，举凡天下的卧室里能掩藏住最深的眷恋，也能藏住最深的欺骗，更能藏住杀伐决断和旖旎剑影，幸福和孤独都在里面你来我往走马灯换戏码，可是狭小的浴室缺乏这个掩饰的功能，它的职责是暴露和洗刷，无论是谁，在浴室里面大都可以放下心来褪去一切虚饰化妆的浮光掠影和滚滚红尘，让你面对最真实的你自己，人最表层和最隐秘的东西都一览无余，只有在水汽森森和热气腾腾的摸索中，卸下所有面具，安抚每日疲累奔波的身心。浴室镜子是所有生活派给你的角色里最无情无义的铁面判官，你能不能接受并且爱你自己，缺点优点，年轻年老，全都摊开记录在案，只有慢慢走向平和的人才会懂，光滑无痕完美无缺的东西世上是没有的，懂得用爱和宽容以及信任，填平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那是时间和命运对人生的馈赠或者剥夺，快乐和不快乐，你必须决定。阳竹两次躲闪不及的情感撞车都发生在浴室的狭窄方圆之内，无处逃避，也无处可去。在乱花飞溅的激流冲击中，浴室，欲室，最私密的空间，只属于情人，不属于夫妻。焦阳和管静竹，先后都来到过彼此这块天地里，如同跨过一道老天和他们自己有意无意设下的心防，走到对方面前，对方的身影比玻璃上的雾气还烟霭，却都抱着放不下的担心和关切，不走。戏假情真，我们不也忙碌在各种舞台的幕前幕后扮演着心仪或讨厌的角色，有时观众只有我们自己，有时只有我们身边最接近的人清楚内里的困惑和彼此不能分离的原因。因为怕担不起责任，因为怕承受莫名的伤害，因为觉得付出和收获不会绝对对等，我们无定，我们敏感，我们争辩权利，总想把感情和生命以及青春的付出做成一个随时可以逆转的计划书，在涉及利害的叙事策略中，我们其实比焦阳更没有安全感，焦阳作为一个男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看错他的尊严，怕所有人误会他对管静竹的感情不纯粹，更怕他自己搞不清状况给管静竹带来麻烦，和伤害。总之要发生的，总会来，违“俗常”之规，违“时代”之规，违“伦理”之规，伍尔夫说，“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原始森林，在那里我们独往独来，而且但愿如此。”直到另一个人来开启这道按照我们的宽窄不一，材质不一的心量身定做的门，或给予尘世的幸福安宁，或带来一辈子的痛苦。每个人都需要一道可以来来去去的门，焦阳也需要走进所有的门，即便丢了钥匙，或者被迫走出来后，也不怕回不去的那些门。爱情这个东西是世上最难说清证明的东西，唯一的参照物是当事人双方的认可度和幸福度，还因为人跟人对确认这个问题的心理层次要求不一样，有的人看见对方深情款款地瞪自己一眼或者听一句夸自己漂漂的客气话那就算爱上了，有的人通过对方愿意给自己花多少银子来判断感情刻度在67°或130°，有的习惯按照打败了情敌数目来证明自己对对方的魅力指数，也有人就算跟他生活七八十来年，该撂挑子还撂挑子不干，因为他更看重他自己的收支状况，比如端木这样的，估计他第三任老婆跟着他好过不到哪儿去。所以，一场激吻究竟说明了什么，尤其是焦阳和管静竹各自都在情路上忙活了这么些集，按照最简单的排除法来算，这段关系已经排除了友情，滥情，调情，亲情，同情？剩下的，大概只有那啥情，可是，真有了那啥情，就一了百了了？未必，搞不好他俩就得双双殉情。阳竹之间的初次肌肤接触远在2年前酒保跟酒客的接触，当时的情形正好反过来，管静竹醉，焦阳清醒，假如焦阳趁管静竹酒醉之际想占什么便宜，那后面的一系列故事，医药费啦，送衣服啦，找上门啦，对歪歪好啦，等等都可能统统变成别有用心的暗度陈仓，两个还算成熟的单身异姓需要这么复杂的认证手续才能那啥吗？可见，他们最初包括期间的来往都不是以那啥为目的的。再被压抑的情愫，也不足以撑起每个人所有的心理行为模式，喝水解得了口渴，解不了心渴，满足一时的软弱和需要，却满足不了共赴今生的艰难。焦阳虽然喝醉却是明明白白，对他来说有再多的女人走过他眼前，唯一伸出手，也伸出过手来给他，领他回家的，只有管静竹一个。而管静竹对焦阳呢，能给医药费，能给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也能给牵挂，能不能在焦阳为失恋喝醉需要女性安慰的时候，给出后半辈子？就他愿意担，他担得起吗？直到焦阳再次入狱被疾病判si缓的管静竹，对着被法律判si缓的焦阳，才可能交付今生，因为今生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短，没时间再说别的了。11　　冰凉的浴室地板冻不醒焦阳的醉和痛，他又被冷酷的现实和无望的爱情暴打了一顿，他没崴脚，他崴了心。焦阳又醉又痛手摸不到任何方向，却还记得逞强要管静竹走开，出出出去给我关门，你行吗，我行。昏迷不醒，可这一切后面，门外也站着一个放不下心的管静竹来探问，这中间经历了如许冷暖波折，如许离合悲欢，他在门里，她在门外，隔着一道借口，两人都还在。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整个世界只剩下你的双臂伸给了我，曾经整个世界只剩下你的双臂伸给了我，心中的那份管它叫什么的感情，随着水流迎头洒下，淋湿了我也淋湿了你。你，只有你，现在就在我摸得到的距离，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给你什么？痛极，我只有我自己，我的所有都在这里，都可以给你，都给你够不够抵抗心底的痛，只要你也不走？永远不走？不要再问什么原因和什么未来，此刻你身边只有我，我身边只有你，我不想离开你，你也别离开我。　　　　管静竹最初试图抗拒，深醉迷蒙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明白你此刻最需要什么，我应该给你吗？黑暗比我们的力气大，寂寞的力气比我们大，摩托马达比我们的力气大，水流比我们的力气大，感情比我们的力气大，这世上任何规矩的力气都比我们大，你的痛也比我的力气大，你，和我，其实都无处可去。焦阳用疼痛的双唇，一笔一笔写出他的情伤，他用尽力气在挣扎，在呼吸，在流泪，在怒放。他纠结于失落的初恋，无力于醉酒缠绵，失控的温暖。　　我们，焦阳，和管静竹，不约而同地震惊于眼前的这个事实，原来他们本可以在一起啊，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孤独的黑夜，也许彼此的爱是彼此唯一的出口。她知道他失去初恋的痛有多深，才会慢慢在他的深吻和抚摸里首先清醒过来，无力但坚决地用手支开他的身体，无声地拒绝掉更进一步的探索和可能，“你都不知道焦阳有多可恨，整天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以为焦阳只是在一时的醉酒和受不了的痛苦下对她索求一点慰藉，就像出狱时走投无路时，她没法设想和阻止他的到来。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救命钱，而是来自女性的安慰，这种安慰，我又何尝不需要，像你曾经需要帮助一样，也许我和歪歪更需要帮助。　　　　当然，写下某些词句太容易了，在虚拟空间里勾画再离奇的爱情和欲望穿越都太容易了，可是，当我们真正行进在感情幽暗的隧道深处，无论我们彼此头上曾隔着多宽的水域，无论我们曾经搁着距离多么遥远的两岸，一旦启动了这辆越开越快的摩托车，一旦打通了这条直通向彼此的心最深处的隧道，一切都将改变。　　一切未来都会改变吗？除了给予并接受，接受也给予，再也没有别的方式。阳光下我们同车穿行在风里，碰碰车的相撞里有我们单纯的快乐。也许当一切发生，就只是发生。长达5分钟的诡异音乐，基本交代清楚了这段所谓的不伦恋的一路走来的坎坷，不伦的只是外在，没有罪恶感和失性之处，也没有什么真正说不清的暧昧，只有此刻还在一起，互暖。　　不断的肯定，不断的不肯定，不断的岔头，不断的错过，不断的又回头，我忍不住想，如果焦阳在一开始踏进这家门的时候，就泥足深陷，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故事？不得不说，邪念歪路是最容易走顺的，自控隐忍最难，焦阳若真有几分足够的自私蛮横狠辣，这部剧就会不折不扣还原成报纸上社会版的一则怂人新闻。即使对于想要塑造他的人来说，旧迹难寻也必寻寻觅觅。　　具有基本社会责任感的作品，不是展现永恒的文明法则和安宁，就是展现如影随形的暴力和不安骚动，嫁衣用焦阳的前世和今生两者之间巧妙又具说服力的点滴沙漏转换，“从人的负数走向了正数”（老吴），用合理的约束，用合情的吸引，用自我的坚持，用现实的分辨，用不灭的情障，告别一个曾经失错的世界，迎接并坚守一个更强大的人性美善，也许管静竹最初的帮助只来自为歪歪积德行善的动机，也许焦阳开始的想法就只是要告别过去抓住未来。　　　　我们也可以观看两分法里的焦阳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到底爱，还是不爱；到底希望永远在那里，还是绝望永远在那里。梦，和罪，都不足以消解真实的生命诉求，没有交换，只有相扶相付，无论是曾经对，还是曾经错，都阻止不了爱情自己的选择，选择和魔鬼的引诱结盟，还是跟上帝的严苛共负考验。直到有一天，直到每一天，你对她说，她也对你说：如果世上没有你，如果将来没有你，平淡和传说都将没有任何意义，感谢上天让你我遇见，感谢命运用心灵手巧和温善做出过那两件定格誓言和不弃的嫁衣，你穿上它，我穿上它，爱尽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