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八区》的嫖客凝视

最近张瀚的新剧《东八区的先生们》屡屡冲上热搜，我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看了一下，剧情里面充斥着油腻男性对身边女性的物化和意淫，甚至还有完全可以被归类为性骚扰的桥段都在剧中视为撒糖的情节。我坚持到23集，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一、生而为男就是优势？这部剧流传较多的片段主要是泳池派对里，主角团四位男性对身边外籍女伴讲黄色笑话的情节，什么为国争光啊，什么静静地走向你的深处啊，还有最近上热搜的就是张瀚在剧中对女主许多(王晓晨饰)咸猪手的画面。在我看来，作为一部男性群像剧，剧中的几乎所有男性完全是以一种对待妓女的态度来看待女性的，充满了“嫖客凝视”。先给没看过的同学概括下剧情：主角团四位男性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好友，毕业后一起在上海打拼，多年后一起陷入中年危机，怀念各自前任的同时寻找新欢。那么这个所谓的兄弟连到23集，和其他四个女生成的四对是这样的：老大童语(张翰饰)，和他的女上司许多是一对，老三向小飞(经超饰)一个奢侈品店长和叱咤上海地产界的刘胜男(肖涵饰)刘总，老四李杰森(黄宥明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师和一个微博大V岳子茜(张雅玫饰)在一起，都是男弱女强，纵观23集，这三对里，我是不太看得出，这三个人身上有什么优异品质值得女生喜欢他，还是说就是单纯因为他们是男的，所以就招人喜欢。然后唯一不同的是，大学老师郭崇(杜淳饰)正在被他的“同一级别”的同事崔老师追求。所以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男性仅凭着自己是男的，就可以和经济社会地位远高于自己的人来配对，而如果二者地位相当，就要女生来追男人。这种男性自我的膨胀，在这个人物关系的架构上就已经体现得非常之明显了。二、渴父的女人们？我们先挑两对关系，童语和许多，还有向小飞和刘胜男的关系来简单分析一下。这个四分钟要给自己大白牙四次特写的张翰，扮演的男主童语，是这四个人里的老大，职业是上海某人工智能企业的首席技术官，跟他的女上司许多搞暧昧，在三亚喝醉的时候闯入过许多的房间，爬上了她的床、在女主不小心要滑倒的时候还扯过他的内衣带，就是在如此明显的性骚扰之下，他们居然还是在第四集迎来了和解，这个和解，还是女主许多自己送上来门的。因为男人当然不能主动和解，不然多没面子。具体的情节是，女主有幼年丧父的隐痛，因此过马路看到对面父慈女爱的场景，突然失神差点被车撞上，然后童语同学就是上来一个华丽的搭救，然后呢，是紧紧相拥的特写，BGM响起。然后关键是，两个人各自回家，躺在床上就开始重温刚才英雄救美的片段，怎么重温的呢，女主许多觉得，童语虽然是个自大狂，但是，紧紧抱住他的那一瞬间，给了他一种安全感，童语的手就宛如我的父亲一样。而童语的重温则是，许多虽然是一个冷血女，但是在雨夜中流露出的那份软弱，给了他心动的感觉。这就是两人关系的设定，虽然上司，但是，女人许多，需要一个父亲，而女人的软弱，则让童语恢复了心跳，重新成为了男人。就是在一个被这部作品称道的男女关系是，女人必须是软弱才好的，才是有人爱的，他必须发自内心地渴望父亲的秩序。这样一种对“父”的渴望最极端的体现，是上海地产大佬刘胜男选择和向晓飞结婚的原因。为什么一个地产大佬会看上一个四处喝花酒的小店长呢？最关键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刘胜男有一个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谁也不认识，心心念念就是希望刘胜男成家，然后，谁也不认识的老父亲吧，偏偏就对向晓飞有一种熟悉感。所以，刘胜男就选择要和向晓飞结婚。然后即便因为他和向晓飞的绯闻导致公司市值跌了8%，他也觉得值得。所以，向晓飞的意义是什么呢？是让父亲满意，是让父亲认可，就是帮助刘总，这样一个女地产大佬，重建父权秩序，重新进入父的阴影。与之相应的就是，男人，在她眼里是多么的贵，即便是一天消失了公司将近十分之一的市值，她也觉得没有问题。甚至在刘总与向晓飞拟定的婚前协议里，只有三条，就是，向晓飞，第一，晚上12点钟之后不能出门，第二不能和工作关系之外的女性有联系，第三，婚戒不能离手。看起来好像这个刘胜男刘总很蛮横对吧？但这像一个商业大佬吗？婚前协议居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诺大的资产，而是为了拴住这个男人，在导演编剧看来，男人到底是重要到了什么程度啊？然后在一次主角四人和四个女伴的聚会中，原来有事在忙的刘胜男最终也来了，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当众对小飞说“你的话，我必须听”，这就仿佛在教育观众，女人再牛逼，在外面，也要给足男人面子。三、情绪化的女人们？然后还是这场聚会，就是简直了，四个女生，分别是老板、高管、微博大V，大学老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被描绘成什么样呢？一开始就是讨论护肤、化妆，然后还暗戳戳地互相讥讽，仿佛都变成了娇妻。其实别说是这样的女性精英了，就是但凡有正事干的女生之间，也不会这样。然后，然后，一聊到各自的男伴，瞬间又仿佛成了好姐妹。就是，女人因为男人连接在了一起，男性是女性友谊的粘合剂，男性是核心是主体，女性则是围绕在男性周围的，是附庸。然后与女生们欢声笑语相配合的画外音就是张翰那个他觉得充满魅力的声音：男人永远也想不明白女人们相处的准则，上一秒还争分相对，下一秒就能亲如姐妹。就是他有一种在动物园里观察动物的感觉，充满了凝视与傲慢。说实在了，你是想不明白了，还是为这种意淫出来的争风吃醋而洋洋得意呢？然后，而为了塑造这种女生为了男生争风吃醋、塑造这种男性的超然的、绝对的中心位置，女性就被套上了情绪化刻板印象，就是上一秒争风吃醋、下一秒亲如姐妹。这部剧里男性那种嫖客般的凝视简直简直是无处不在的，最典型的就是一集，男女主角第一次在酒店房间里相遇时的心理活动那样，“我的床上怎么会有一个身高一米七体重50公斤三围标准的女人？”画面中还标注了“天生丽质美艳绝伦”。四、嫖客凝视“三围标准”等类似的词，就是一种典型的挑东西感觉，为什么在这部片子中会充斥着那么把女性当成一个完全的性对象的情节和语言呢？因为以一种嫖客的眼光看待妓女，就是将女性物化、把女性当成一个东西的一种极致，换句话说，嫖客凝视，就是男性凝视的一种极端形式。最近有艺人嫖娼被公示的事件引起了广泛讨论，甚至有人从潘绥铭老师关于男性嫖娼的报告中推断出今天18-40岁的男性中可能有四分之一有嫖娼经历，但是，很多人依然疑惑为什么一个明星还要去做这种事，这个事有很多UP谈过，所以我也不想重复说，我是觉得，男性将男女关系自觉或不自觉地代入事实上的“嫖客—妓女”这样的脚本里，其背后有一种非常主要的原因是一种权力的需求，纸牌屋里，下木就说过，性是除了性之外的一切。作为社会关系的性，其本质当然是权力。所以，在《东八区》的这种男性凝视、嫖客视角的背后，其实就是说：我，作为一个男人，是宇宙的中心，所有的聚光灯都要打在我的身上，是权力的拥有者，是主宰。所以，在《东八区》里，除了最直接地代表着男性凝视的，是不是出现的张翰的画外音之外，更让大家犯尴尬癌的是频频出现的张翰的露出大白牙的特写，不知道的还会意味着牙科医院赞助了这片多少钱呢。还有一个场景更是将这种男性的自我、男性的Ego的膨胀表达得淋漓尽致，那就是，有一次四个人，车抛锚了没待千斤顶，于是童语灵机一定，说四个人排成一排，面露微笑，使“美男计”，然后，果然就是四美男孔雀开屏，一车美女就停了下来，给他们提供千斤顶。要不是因为这部片无处不在的剧本烂、演技烂，单看这些情节，说不定还会理解为反讽。五、男性有恩论这部剧之所以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以一种嫖客眼光看待剧中的女性，可以公开拽内衣带子、袭胸、说猥琐的话，之所有如此严重的“嫖客凝视”，其根本原因是剧本的叙事将把男性摆在一个绝对中心的位置的。要注意，这种绝对的中心位置不仅是女性要给男性面子听命于男性，而且更重要的是，女性还要感激男性给予他们命令，因为男性的命令被认为给了他们生计。就是，在一个极端不平等的秩序或者秩序的想象中，对女性的性化，在男性的认知那里，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对女性的认可，就是你好歹还有你的作用。所以，很多人才不会惮于开这种羞辱性的玩笑。类似的，很多人会说，P客养活了J女，因为在既有的不平等关系中，这当然是事实。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个事实有问题，因为这个事实是在不平等的性别关系之中才会发生的。另外，《东八区》这部剧当然也被认为是一个欢喜冤家的故事，在剧中“欢喜冤家”被表述为“越怼越亲”，那么，这自然延伸出的就是对女人不能太好，女人就要收拾，甚至其实很多欢喜冤家故事的底层逻辑就是这样的。就是什么，人家嘴上说不喜欢你，其实可能就是喜欢你，更猥琐地就是，女人说不要就是要，那么说要，更是要了。也就是女性是个常数，没有自己的选择、判断的。这些都是所谓的“越怼越亲”背后可以推导出的。所以，既然是个没有自主选择、自我意识的东西，男人把你变得对它有用，纳入了所谓的“人类世界”中，你当然你就要感谢男性了。在《东八区》里就是这种典型的“嫖客有恩论”，有一次男主弄坏了女主的一个音乐盒，这是女主爸爸留给她的。然后男主又连夜修好了，并放在女主的办公桌上，这就搞得女主感动得不行。这属于典型的我制造问题，然后再帮你解决问题，然后让你感谢我。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男性施恩的桥段，比如，一开始女主突然失神，往货车上撞，再被男主搭救，再比如，后来两人假扮情侣，因为男主怕女主向老板揭发自己带着全员加班，而女主需要男主帮自己打掩护躲避老板的追求，就是，神经了，你带着全员加班还怕老板不高兴？阻止你加班？所以，在事实上，就是男主可以搂搂抱抱女主，还好像帮了女主一个大忙。然后这个东八区的先生们所居住的科技城小区，就是一个张翰他们想象出来的男性绝对中心的乌托邦，一开始，这个科技城里就只住着他们哥们四个，还有一个金刚这个名字就象征着极端男性气质的男孩，然后，女主和他的闺蜜呢，遭到了陌生人的性骚扰，男主帮他们处理了这次骚扰，保护了他们，然后为了寻求一个安全之地，女主和闺蜜搬到了这个科技城，搬到了他们恩公、恩客的对门对户。所以，男主一手设计的这个科技城，就是一个男性绝对中心、男性庇护女性、有恩于女性的空间隐喻。六、兄弟父权制除了将男性的绝对中心、男性有恩论视为理所当然、视为自动、自然之外，这部片子之所以能够如此之“嫖客凝视”，在剧本上还有另外一个设置，就是“兄弟”，兄弟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男性可以推卸责任、不自我约束的机制。最典型就是，第一集里，男主上了女主的床，然后女主报警，男主逃跑，匪夷所思的是，他在逃跑的同时还叫上了另外三个声称要通过睡洋妞“为国争光”的哥们，按照人类逻辑，这当然是让人无语的，你自己跑不就完了吗，为啥叫上原本跟你这个上错床事件没有一点关系的三个朋友呢？但是，正是因为叫上了三个哥们，这起上错床事件，就从性骚扰，变成了所谓的“胜利大逃亡”，变成了一场游戏。片中不少恶心的话，就是在他们所谓的四兄弟一起聊天的时候说出的。兄弟在这里，其实就成了不用管任何责任、不用顾忌伦理秩序的理由。其实真实世界中也是如此，比如之前在烧烤店发生的打女人事件，不也是以所谓的兄弟群殴的形式进行的吗？兄弟成了可以满口胡说八道、做尽坏事的挡箭牌。这种恶臭的兄弟文化简直是对兄弟义气的侮辱，甚至在古惑仔电影里，虽然女性主要是男性的附庸，但是，陈浩南也从来没有把小结巴当成一个性的对象，而且，兄弟义气，那是义薄云天的，虽然是森严的帮派结构，但大哥有大哥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是，在东八区的这种兄弟结构中，兄弟之间其实不是平等的，所有人都要围着大哥童语转，老二郭崇呢，是女主许多的高中同学明显对她也是有好感的，但是因为大哥喜欢，所以要自动推出，老三向晓飞呢，它的婚礼就要拿来给大哥童语的自动驾驶项目做试验场，然后自己还从车里甩出来差点摔死，差点成为大哥自动驾驶项目的牺牲品。老四要为大哥牺牲什么目前还没有看到，但肯定也是要发生的。所以，就是，在东八区的兄弟关系里，完全不是兄弟平等的，而在事实上有森严的父权等级关系，是一种典型的兄弟父权制。这种兄弟父权制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个结构里的大哥处在一个如儿童一般可以肆意妄为但是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位置，有趣的是，这部剧里的大哥就是被安排姓童，叫童语，就是童言无忌~剧里面，女主也多次说男主像一个小孩。所以，在剧本上，为什么东八区这种嫖客凝视能够被如此明目张胆地展现出来呢，是因为在故事结构里，内嵌了“男性恩客论”和“兄弟父权制”这两样东西，前者使得男性处在一个拥有绝对权力、可以心安理得地凝视所有的位置，后者则使男性可以规避掉所有来自道德、伦理的约束，可以所谓的童言无忌，童行无忌，所以说黄色笑话、咸猪手，自然就都是小事一桩了。有意思的是，整部片子里，张翰一直在装文化人，经常要引用引用莎士比亚、简奥斯丁、北京折叠啥的。但是，到底什么是文化呢？比如简奥斯汀、北京折叠这些作者这些作品他们在说什么呢？其实恰恰是在说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在哀叹主体和尊严的失落，他们恰恰是反凝视的。其实，人文人文，文化的内核不是这条名言，那句古诗，而是对人的尊重，没有这个东西，单纯这个比亚，那个斯丁，什么“下雨的夜，冰冷的铁”，那不叫文化，那叫东施效颦、附庸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