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世界有可能的吗？》序

作者简介：冈田斗司夫一九八五年生于大阪。为动画制作公司「GAINAX」的创办者及社长，许多经典人气动画如《王立宇宙军》、《海底两万里》，以及电玩游戏《美少女梦工厂》等都出自该社之手。曾写过多本「御宅学入门」、也在东京大学、立教大学等开课讲授「御宅文化论」等流行文化主题。自封「宅王之王」（Otaking）开宗明义先来聊聊何要该为何要谈「征服世界」「说起来，『加可伊』这个秘密结社，为何会想要征服世界呢？」庵野秀明导演叹了一口气。「干脆别干这种麻烦事，用高科技让自己独享舒服愉快的日子，不就好了嘛……」这是一九九一年刚过年没几天，NHK电视台的动画《海底两万里》①的制作渐入佳境时，所发生的对话。(文中的「加可伊」是企企划时的名称，播出时改名为「新亚特兰提斯」。)毎天都忙着制作动画的制作群，偶尔也会想喘口气，所以也会拿些涂鸦来恶搞那些为正义而燃烧的主角们。而导演说出这种白痴话，只显示了他内在很想从这个忙到爆的动画制作现场逃避一下的心情。在《海底两万里》中出现的邪恶秘密结社「加可伊」，凭借其高科技能力，企图征服全人类。这是在企划此节目时早己定案的「固有传统」，企划书上就写着「『加可伊』：企图征服人类的邪恶秘密结社」。但是毎天这样忙着作动画，偶尔也曾有些一「这什么跟什么啊」的疑问出现。明明是因为喜欢才从事这工作，为什么会这么累人啊?制作动画这档事，可是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憧憬着的事业啊，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这个叫加可伊的家伙也一样，正当他要用高科技力量来征服世界之时时，却马上就冒出一个尼摩舰长和鹦鹉螺号来阻挠他。整个组织从底到高层，大家成天都得戴着面具来开会。制作动画，应该是会毎天都更加快乐，不是吗?征服世界，应该是更加帅气的事情，不是吗?说起来，在写企划书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加可伊是什么样的敌人?」「既然主角的鹦鹉螺号是潜水艇，那敌方也应该开着潜水舰队攻过来才对吧。」「原来如此，那他们就是企图用潜水舰队来征服世界啦。」「咦?那是怎样个征服法?」「嗯，那就让他们袭击无辜的船只如何?」「那样只是海盗而己吧。加可伊的目的可是要征服世界啊。冈田兄，该怎么办?请想个点子吧。」「嗯嗯，那『破坏通商航线』如何?这样一来就可以独占贸易了。」「不懂，请说明一下好吗?」「把在印度便宜卖的胡椒运到欧洲去卖，就能赚大钱，这就是国际贸易的道理。你看，当时的贸易都是靠海路对吧。加可伊的潜水舰队把这些贸易商船都一一击沉了。他的目的不是掠夺，而是让世界贸易本身无法发生。」「嗯嗯。」「原来如此。」「比方说就算是黄金或钻石产地，要是不能透过贸易卖到别国去的话，也只能在自家摆着长灰尘对吧?加可伊就是独占了这个贸易通路。这样一来就能掌握各式各样的资源通路，加可伊就会成为这世界的支配者啦!」「喔喔，这讲得通!」「就这么决定啦。」会议就这么皆大欢喜地结束了。我正要回自己办公室时，却被制作群之一的前田宏兄给拉住了。「冈田兄，加可伊是要破坏这个世界的贸易对吧？」「对啊。」「可是这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十九世纪后叶，那是已开发国家把未开发国家都当成殖民地的时代啊。而所谓殖民地，就是以开发国家用武力夺取未开发国家便宜的劳动力或资源。」「嗯，这我在国中和高中时都学过。」「所以啦，加可伊破坏了通商，那他不就是阻止已开发国家把别国变成殖民地的『正义使者』了吗?」「……啊!对呀!这下可怎么办?」我马上就被困住了，只好拼命设法想出解决之道。再怎么说，工作日程都已经赶不上放映日期了。在这当儿可不能再让制作群有所疑惑呀。「嗯，可是呢，这种所谓的『正义』是从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才是这样吧?」「对。」「我们已经知道十九世纪的殖民地帝国主义，以及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还有之后的民族独立运动的历史，所以在我们听起来，这种防止世界殖民地化的行为是『正』。可是这与当时的『正』意思是不同的吧?」「的确如此，当时的日本还是未开发国家，也是为了不要被殖民地化而建立起帝国的啊。」「而且加可伊也不是为了防止『世界殖民地化』而战的，而是要把加可伊以外的世界通通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啊。」「啊，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一群坏蛋啊，应该说是『邪恶帝国』吧。」「对对，他们就是『邪恶帝国』啦。」于是当时我们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就这样，争论结束了，写着「加可伊：企图征服人类的邪恶秘密结社」的企划书，也平安无事地送交给NHK。可是怪就怪在庵野导演的这番话。「加可伊为什么会想要征服世界啊?」「用高科技让自己独享舒服快乐的好日子不就好了吗?」的确是知此。为何「邪恶帝国」会想要征服世界?就因为企图做「征服世界」这种坏事，所以才叫做「邪恶帝国」吗?「究极之恶」等同于「征服世界」，就是这么回事吧?我的头都快被这些问题塞爆了。「说什么征服世界，真的有可能做到吗?」「邪恶帝国的手段或目的又是什么?」「征服世界是邪悪恶的坏事吧?那么『邪恶』又是什么呢?」从那天起，一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我经常都在思考这些问题。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要在此尽情的表白。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征服世界」。让全世界的人都向我俯首称臣。毎天早上都有一望无际的人民向我朝拜：「冈田大爷!万岁!」背向着朝阳，在耸立的高塔阳台上，一面眺望着下方人民，一面悠闲地挥手，这是何等心情快乐、精神爽快的事啊!啥?你说这太不切实际了?可是这种梦想在小孩群中可是相当主流的喔。虽然没有像「想成为职棒选手」或「想要去宇宙旅行」那么主流，可是，在小学的毕业留言里写「我将来要征服世界！」的人，我想每班总有一到两个吧。请大家也在心里好好地回想一下。小时候，你是否曾经对「征服世界」怀抱着憧憬？、那是早在我们从历史中学到那些真正以征服世界为目标的成吉思汗或织田信长等……之前，比那更早，在我们还更小一点的时候的事。不是在学校中学的历史，而是对小孩子来说更加亲近的世界——那就是看到废寝忘食的电视或漫画吧！在动画或特摄节目里，都是先有邪恶的秘密组织要干些坏事，然后故事才能开始。「邪恶帝国」里，有着看起来就很可怕的邪恶干部，还有一大堆战斗员当他们的手下。每次都会派出新的机械人或怪兽，做出一些破坏城市……等的坏事。然后正义的英雄们就会潇洒地出现，粉碎他们的野心。邪恶干部有时会咒骂着「我不甘心！」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有时会被邪恶首领责骂，然后下一次又决定要干出新的坏事。邪恶组织的目的，一定会尽可能说是「征服世界」。与其说是目的。感觉上还比较像是他们的标语。我小时候很喜欢这种「邪恶帝国」当然。做这种节目是为了让人憧憬那些漂亮地收拾恶徒的英雄们。可是随着每周的电视一直看下来，一开始看起来很帅的英雄们，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模式愈来愈单调。敌人出现了，于是出动，把敌人收拾掉。他们做的就只是这种事而已。另一方面，邪恶组织可有够忙的。还还非得在各种事情上下工夫不可。举例来说，有个名叫《假面骑士》②的特摄节目。敌方组织「修卡」是「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结社」，这个在节目片头的旁白中就说得够清楚了。修卡每周都会派出各种不同的改造人。每一个的设计都不一样，拿手绝招也各不相同。秘密组织修卡每次都制造改造人，设定邪恶的计划，然后躲着警察和假面骑骑士偷偷地做坏事。等到坏事做成了。就会产生受害者，然后假面骑士就会出来，把改造人收拾掉。当时热衷于此道的小孩子们，最关心的话题，都是以「下周会派什么样的怪人出动，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假面骑士等」为讨论焦点。当然。假面骑士是正义的一方，而且每次都胜利，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可是带动故事进行的，却是修卡的计划和改造人喔。动画世界中也是一样。以前为了一个名叫「BS漫画夜话」的谈话性节目，我整整看了一百多集以上的《正义双侠》③，因而得到了宝贵的经验。老实说，一口气看下来还真是累死人。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确认了在超过一百集以上的《正义双侠》里，故事完全是由反派来主导的。这次邪恶三人组大小姐等人又想干坏事了，又要用诈欺的手法来骗钱了。然后名叫小刚与小爱的正义二人组就会出来说：「他们好像在干什么坏事，啊，后门在那里！」然后就追了上去。找到了坏事发生现场后，就会说「饶不了你们！好，正义双侠出动！」接着就是双方战斗。邪恶三人组被打败，然后节目就演完了。可是下个星期又会在别的地方发现三人组在干坏事，然后又追上去……就持续着这样的行为模式。这完全是由反派来主导的嘛。每次都是由反派来设定计划才能带动故事的进行，相形之下，正义的一方只是随之起舞而已。就像搞笑的对口相声，要有一个人负责耍笨，另一个人负责吐槽。感觉上这样战斗就只是像由反派来当耍笨的，由正义的一方来说「给我差不多一点！」或「喂喂！」之类的吐槽而已。孩提时代，总是看着这种模式，渐渐地就会觉得看腻了。「邪恶帝国到底在干嘛啊？怎么总是赢不了呢？」接着，小孩子的心里就会开始思考。「要是修卡把全部的怪人一起派出来，同时在日本、美国、中国，非洲、欧洲、南美、澳洲等地大闹一番的话，不就好了嘛！反正假面骑士只有一个人而已，所以绝对会成功的啦！」就好像观看能分离合体的怪兽设定时，会说：「干嘛总是在最后为了被一口气干掉而合体啊？」「一开始那样反而是最强的啊。」等。像这样的火气，积累久了之后，就会高涨成「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做才不行的啦，换我来干！」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就会变成「我将来的梦想是征服世界！」的原动力。但是正义的一方就不会让人这么想，因为每次都胜利。没啥可吐槽的，也不会让人有「换我来干。」的感觉。我本来以为「会这么想，是因为我个性太扭曲」，似乎并非如此。我试着去问了大阪艺术大学的学生们，在毕业留言上写「我的梦想是征服世界」的起码有几十个人。征服世界，似乎是不论男女，不分世代的共通喜好。前言好像写得太长了一点。这本书不是写给小孩子看的，而是基于「为了大人而写的征服世界」之书。是成了大人之后，回头来认真地思考「征服世界是什么？」「邪恶又是什么？」之类的内容。也就是说。这并不是那种流行一阵子的讨论怀旧作品或爆料内幕的怪书。你是否也打从心里想为那些英雄们加油喝采，可是又曾在心中偷偷地想过：「我还真想看看那些英雄们万一输掉时。世界被征服的景象……」呢？现代社会是个差距很大的社会。现实中很难让人拥有希望。你是否也曾经想过。干脆一次全部破坏殆尽，然后再重建起来就好？在此，本书就是具体地模拟出「现实中要是想征服世界该怎么做」之景象的一本书。到底「征服世界」是什么意思？「征服世界」真的有可能实现吗？也就是让自己试着认真思考一次，若真的打算要征服世界的话，该怎么做的一本书。首先。要先想清楚自己是哪种类型的「征服者」。接下来是该如何招募伙伴，该如何组成「邪恶帝国」，该如何开始活动……等。然后，总算漂亮地征服了全世界之后，差不多也该想想继承人的问题了。以下内容，会尽量一边举出具体的范例。一边告诉你「若是你这样征服世界。那就会有这样的未来在等着你……」那么，就开始吧！注①.一九九零到九一年GAINAX的动画名作，原名《不思议之海的娜蒂雅》，故事舞台借用了古典科幻名作《海底两万里》设定的「潜水艇——鹦鹉螺号」等，「尼摩船长」等，而本地播出时就直接拿这部小说的名字当译名了……虽然故事内容与原著关联不大，比较受人注目的还是黑皮肤的女主角娜蒂雅。②．由已故漫画大师石之森章太郎所制造的，开创七十年代初期特摄热潮的超圾英雄节目。叙述天才大学生本乡猛被秘密组织修卡绑架，并遭改造成戴着蝗虫型面具的改造人，本乡猛脱逃后以假面骑士之名对抗修卡。由于极受欢迎。续作一再开拍，直至二○○八年为止，仍然有新的假面骑士在银幕上战斗。③．一九七七到七九年龙之子公司继《救难小英雄》之后推出的同系列第二部动画作品，也是该系列最受欢迎的一部。本作于二○○八年重新推出新作动画，并且还拍了真人版电影，预定于二○○九年上映。该系列的共通点就是正义的一方是由「少年 少女」搭配成的二人组，而反派总是由「大小姐 瘦皮猴 笨猩猩」组成的三人组来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