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的美国

前两天我大学去法国交换的同学zoom重聚，聊起大家最近在看的剧，有人说起《TigerKing》，其中有个Oklahoma的男生腼腆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那个动物园，我家开车半小时就到了。“那个男生性格温和、有礼貌，在法国交换时爱上了班里另一个欧洲女生，两年后他来欧洲和她结婚，定居在法国。他讲话时总呆着笑，彬彬有礼的样子，和纪录片里那个饲养着数十只猛虎、与两个男人同时结婚、竞选过美国总统和州长的JoeExotic截然不同。JoeExotic和他的两任丈夫《TigerKing》以美国中部一个饲养老虎的动物园主，讲述了他和多个利益方的复杂纷争。前几集还只是循序渐进，好像在看不温不火的动物世界，Joe和Carole之间的爱恨情仇仿佛也只是小孩子的置气。Joe在Carole生日时寄去一邮箱的蛇随着牵涉的人物逐渐多了起来，整个故事开始去中心化发展：曾经Joe的合作伙伴“招募”志愿者来园工作，逐渐控制9个女孩成为他的“妻子”，强迫她们全年无休每天工作16小时以上，并给她们全部改了异域风情的名字；Joe与两个男人相继结婚，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三人家庭，Joe第二个“丈夫”与他结婚时只有19岁，且被许多人证明其实是异性恋，后来在与Joe结婚两年后举枪自杀；主张保护“大猫”权利的Carole年轻时嫁给百万富翁，后来百万富翁离奇消失下落不明，自己则继承了他90%以上的遗产……每一个与Joe或深或浅打过交道的人，自己都有一整集的故事可以讲。他们或以Joe的朋友身份出现，救Joe于水火；或以仇人的角色出现，与Joe短兵相接。在这些利益纠葛里，与Joe纷争最激烈、也最终直接使他入狱22年的，无疑是以老虎救援出名的CaroleBaskin。Carole居住在佛罗里达，本和在中部的Joe没有任何交集，却因为老虎而不打不相识。Carole在媒体上抨击Joe利用老虎牟利，Joe反唇相讥，手段直接却幼稚了一些：他雇佣女员工扮成Carole的样子喂老虎“人肉”；他将一个充气娃娃装扮成Carole的样子，直播一枪爆头；他在Carole的救援中心的宣传牌上涂满兔子的血，讽刺Carole才是两手鲜血做动物生意；当Carole起诉他并要求他变卖财产支付高昂律师费用时，他在自己的直播频道里一枪打碎自己的床和家具——“你想要我的东西？那么我把它们全部变成碎片。“此般你来我往的争斗大概可以写一百集，但Joe的另一个高光事件再次将注意力全部拉回自己身上：2016年他以独立竞选人的身份竞选美国总统，2018年他竞选Oklahoma州长，虽然竞选失败，却获得了20%的选票，作为毫无政治背景的他而言已经是非常惊人的结果了。记者采访投票给他的居民，受访者摊摊手，“Joe显然不具备任何政治能力，但谁知道呢，他说不定能改变我们的国家。“简单直白，轻描淡写，和竞选季每年我身边的蓝营朋友们在社交媒体上苦口婆心分析战略的严谨姿态完全不同。与之相对的是Joe的竞选风格，难免让人想到推特治国、错误频发的川普：Joe在Oklahoma的本地节庆游行上带着自己的几只老虎和美女一起上了花车，他在上面和众人招手，他的“竞选团队”则在地上派发他的竞选手册和小礼品。LastWeekendtonight的主持人JohnOliver说，“JoeExotic是那种你想坐下来和他喝杯啤酒的竞选人。喝完一杯再喝一杯，直到你醉到同意和他一起吸毒。”Oliver还调侃Joe应该把竞选口号改成：“JoeExotic:MakeAmericaExoticAgain”（“让美国重新充满异域风情”，照应川普的MAGA“让美国重新强大”）这也和东岸民主党的雄辩、西装革履、逻辑清晰的竞选风格完全不同。2020美国再将大选，共和党的领头羊自然还是川普，民主党则百花齐放，麻省议员 法学院教授的ElizabethWarren，副总统拜登，老兵 市长的Buttigieg，代表科技精英大发钞票的杨安泽……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精心研究的政治口号站上辩论台，讨论自己的主张如何更好改变这个国家。就连最后竞选人纷纷退选、壮士断腕背书拜登也都充满了理性的风采：现在不是争吵谁的主张最正确的时候，而是要选一个能击败川普的人。而舞台那端的现任总统，继续乐此不疲地开麦攻击新闻媒体，推特成为国家政策颁布前线，一整个办公室追在后面擦屁股。这像极了JoeExotic——他的竞选经理始终追在他身后劝说他有些行为十分不利于竞选，而他只顾着抛头露面，一享被人群簇拥的欢乐；最后因谋杀罪被检方起诉时，Joe的律师告诉他不要在法庭上作证，争取从轻判决，而Joe临场反悔，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控诉，并在庭审结束后和丈夫通话，“觉得庭审十分顺利”我在很蓝的纽约州的蓝中之蓝的大学城里，两年多了，仍然觉得川普上台仿佛一个梦。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不对川普的言行表达讥讽，以至于在这隅小小的水晶球里，反对总统即是政治正确，我因此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普遍美国人对在公开场合发表政治意见讳莫如深。但在水晶球外的广袤世界里，渺无人烟的农场上，人头攒动的工厂内，又是怎样的情形呢？我自己至今没有在水晶球外的地方生活过，因此没有太多切身的割裂感。但关于红蓝州生活体验不同的讨论从未停止过。一年前我交往过一个家在纽约上州的男生，我们时常聊起政治。16年大选他投了希拉里，但“只是两烂其中择其轻”罢了，并非认同民主党的许多政治主张。他苦笑，说自己每年圣诞回家就是体验割裂感最强烈的时候。他自己在学校的inclusiondiversityoffice工作，对很多川普反对移民的政策旗帜鲜明地反对，但回到家里，那些“网络那端匿名支持川普出言不逊的人，就是自己的叔叔和舅舅“。而社交网络大概是另一座沟通这两个世界的桥梁。川普推特下的嘲讽和死心塌地的赞美总是一样多。而真正的美国，究竟是怎样的呢？大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不同的美国。讨论孰对孰错，就像是讨论影片里的Joe以及其他近十个利益方谁更值得同情一样，没有永恒的答案。纪录片里的制衡与斗争，更像是对美国当代政治的隐喻：泛娱乐化的荒诞反而形成了新的平衡。政治不再仅仅是精英的、老派政治家的游戏，更多背景复杂的人有机会参与其中，用更为平民化的方式（而很可能简单粗暴地）追逐政治目的。但娱乐化的政治是错误的吗？民主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川普拉下水”而在社交媒体发力，许多竞选活动被质疑为政治作秀，但这样吸引选民的方式，就一定不如“为人民选出最好答案“吗？不知道。我猜整个美国也和我一样困惑，且试图在新的危机和机遇里寻找答案。TigerKing的神话已经落幕，但关于权利和利益的暗潮涌动则永远不会停止。本文版权归作者娜塔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