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丧尸眼里，没有贵族和贱民，只有血食

韩国人拍丧尸片好像拍上瘾了，不仅在去釜山的火车上闹丧尸，而且还闹到了古代朝鲜。这倒也符合韩国一贯的历史观，丧尸是属于韩国的。最近看了网飞投资的韩剧《王国》，这次丧尸闹得有点儿大，第一季就已经有了席卷整个半岛的气势。我很担心到了第二季，丧尸大军会跨过鸭绿江，杀到大明朝（或大清朝）这边来。就像是所有的灾难片一样，灾难只是一个背景，故事要讲的，都是极端环境下的人性。而且我发现，这部剧在观念上，跟这两天刷屏了的电影《寄生虫》还有点不谋而合的意思。《寄生虫》说的是生活在底层社会如蟑螂般的一家人，如何靠着坑蒙拐骗渗透到富人家的故事，而《王国》里，把持朝纲的赵氏一族，不仅要渗透，还要取李氏王朝而代之。男主人公李范是庶出的世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但这里有个前提：国王只有他一个儿子，可如今不成了，来自赵家的正宫娘娘怀孕了，只要生下嫡子，根据嫡长子继承制，世子就丧失了继承权。但这里又有一个前提，就是在嫡子生下来之前，国王得活着。国王一旦驾崩，嫡子还没出生，本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原则，世子就可以继承王位了。好死不死，国王真的就驾崩了。为了能够篡位成功，国丈赵学洙(柳承龙饰)请来了名医让国王起死回生，然而国王活是活过来了，却变成了嗜血的丧尸……故事也就这样展开了。和《寄生虫》里生活在底层的一家人不同，《王国》里的赵氏一族并不是平头百姓，他们家世显赫、大权在握。然而森严的等级制度却让他们在皇族面前根本找不到尊严。故事里，禁军头领、国舅赵范日对世子李范极其憎恶，不是因为李范是自家夺权的绊脚石，而是他受不了李范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即使刀架脖子上，也压不住李范那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皇族威严，搞得赵范日极其自卑。而整个故事里，不断被渲染的就是阶层间不可逾越的天花板。在李范面前，赵范日是下人，但在所谓贱民的平头百姓面前，赵范日们又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杀人都是不用偿命的。而贱民们，自然也有身为贱民的自觉，碰上贵族，鞠躬磕头都是家常便饭。如果冒犯了贵族，随时都是诛三族的罪过，而如果被贵族“优待”了，简直是受宠若惊。剧集里有两个细节特别有意思，一个是当丧尸们在镇子里横冲直撞时，躲在楼上的百姓们看到贵族们也被满街追杀，不禁诧异：他们怎么连贵族都咬啊？在他们固有的观念里，贵族老爷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一个细节，裴斗娜扮演的医女说，已经变成丧尸的尸体必须烧掉时，贵族们纷纷反对，贵族的尸体岂能毁坏？而最讽刺的情节是：到后来小城陷落，贵族们抛弃了平民，登上仅有的一艘船逃之夭夭。而一个贵族老太太，竟然把已经变成丧尸的“高贵”儿子带上了船……电视剧自然是虚构的，但这种难以逾越的阶层鸿沟，基本上反映了古代朝鲜的真实情况。而古代朝鲜的阶层固化问题，甚至严重阻碍了朝鲜文明的发展之路。电视剧里还有一个夹生阶层，儒生，算是中间阶层。他们通过读书，脱离了贱民的阶层，然而也并没有如愿进入上流社会。而这帮人，则成了身份同样尴尬的世子的帮手，如果能帮助世子成功登基，这就叫做从龙之功。至于说儒生为何不靠科举出人头地，这就要说到古代朝鲜科举制度的尴尬了。他们只是在形式上拷贝了科举制度，但在实质上，科举并不与做官直接挂钩，朝鲜的选官仍被贵族所把持，读书人想靠科举登堂入室，并非易事。朝鲜的政治制度，有点像中国的魏晋时期，就是国王和门阀共治国家。后来科举制度被引入了朝鲜，下层人有了进入官场的机会，这就遭遇了贵族们的反扑。他们建立了朝鲜著名的“两班制”，也就是高层文武两班官员对政治的把持。首先，下层官吏不能升迁到两班，这是血统决定的，再有能耐也不行。其次，两班官员的子弟不能与非两班阶层的子弟通婚。假如非要通婚呢？可以，但生下的孩子就不再是贵族了。就像大长今，她爹是禁卫军武官，贵族出身，然而她母亲是贱民，所以她就是贱民。最后，科举考试可以有，但只有两班贵族子弟才能参与。所以科举不再是平民阶层的雪中送炭，而成了贵族阶层的锦上添花。再来谈谈两班制度如何阻碍了朝鲜文明的进程。看郑也夫老师的文章，朝鲜本来可以早于欧洲率先发明活字印刷。活字印刷虽然是中国先发明的，但因为中国汉字太多，活字印刷反而不如雕版印刷更有效率。只有活字印刷和拼音文字相结合，才有效率。早期朝鲜，用的都是汉字，但他们著名的世宗大王创造了拼音文字谚文，目的是为了全民普及识字、普及文化。如果把谚文和活字印刷相结合，那爆发的能量可就不亚于古腾堡对欧洲的贡献了。然而世宗的文化普及遭到了两班官员的拼死抵抗。他们坚持使用汉字，排斥拼音文字，因为他们要保住对文化的垄断权。就这样，保守自私的两班制度，让朝鲜与这个伟大的历史机缘失之交臂。终于把题外话说完了。所以尽管这是一部僵尸片，但反应的却是阶层固化问题。感觉从古到今，韩国人始终被身份问题所困扰，或者说，整个东亚都有这样的历史问题，历史学家梅因有句名言：“迄今为止，所有进步社会的进程都是一场从身份到契约的运动。”而东亚，还没有完成这个进程。在阶层固化的社会，要想打破天花板，除了个体奋斗之外，恐怕只能等社会发生剧烈的动荡，比方说改朝换代的战争，比方说大规模的灾难。前者就不用说了，3000年中国古代史，就是在治乱循环中往复。而后者，席卷欧洲的黑死病，就终结了黑暗的中世纪。而电视剧里的丧尸病毒，正是一场天地不仁的灾难，它摧毁了所有的阶层和身份，管你贵族还是贱民，丧尸们照吃不误。电视剧里的国丈，为了一己私利搞出了丧尸病毒，而他的宝贝儿子，却并不能幸免，也死在了丧尸病毒上。这就像历史上那些野心家，打着各种旗号扇动起一场场斗争，结果这斗争却无差别的吞噬所有人，包括那些始作俑者。故事的最后，在清晨的雾气里，丧尸们如潮水般涌来，就像是《权力的游戏》里的异鬼。所不同的是，异鬼来自于文明之外，而丧尸，则被文明所制造。就像豆瓣网友古尔齐亚所评价的：“僵尸，从东亚的历史中走来，从忠孝仁义中走来，从伦常礼教中走来，延续千载，绵延不绝。”本文版权归作者隔壁LEO在唱歌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