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最纠结

张爱玲言：“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谁不期望没有驾驭、潇洒坦荡的爱情，可真爱往往是毒药，投入其中，难免没有欲望，没有伤害。《上海上海》既讲传奇上海，乱世红尘中，男人必是事业为上、赚钱为主，女人必难免贪嗔痴，这样，爱和驾驭就必定相关联的。细水长流、恬恬淡淡，在此不会吸引观众眼球。这出戏纠结始终的，是刘恭正(段奕宏饰)和韩如冰(左小青饰)极其特别的爱情，让这两个才智相当却同样内心骄傲的人彼此放不下，让观众也放不下。“卿若践我三生约，我定酬卿一念痴。”韩如冰兑现这个承诺，走了太曲折的路。编导太体察观众对感情戏求新求奇的心态了，前半段杏花楼相约、“可惜啊，我们都回不去了”的美丽叹息，蓝桥别墅里温香软玉的借款——还款——身心交融，给两位兄弟做媒、看戏评戏的默契甜蜜，请来伶界大王重振大新舞台后、恭正镜前送美人珍珠红小衫的亲昵，……少年郎情深款款意气风发，美娇娘情意绵绵娇柔婉转，哎，甜蜜销魂的一场场戏，还没让人看过瘾，编导也不让这份幸福如此一帆风顺，忽然，剧情急转直下——韩如冰为救铡刀下的刘恭正而嫁老太监并终生不能改嫁的守信协议，因着她的自卑和清高无法向有情人解释，刘恭正满腔期待的求婚失败……观众和他一样，含着泪水，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本应天作之合却心高气傲的人，在互相伤害中渐行渐远。如冰难产与恭正大婚鲜明对比，敲痛人心啊，从婚礼送子开始，两人成了冤冤相报的冤家……可刘恭正毕竟不同凡俗，他天性爱折腾，充满“赌性”，喜欢不按常规出牌，能输能赢。在这点上，韩如冰是懂得欣赏他，甚至一定程度纵容他、支持他的。他娶为妻的贝玉洁是温室里的花朵，哪里经得起折腾，骨子里对刘恭正作为一个商人所为之事也有一定的看不起。刘恭正在和清高骄傲却有眼界有胆识的韩如冰经历一段段的恩怨，斗智斗勇，全身心地征服和反征服对方后，情感的天平，肯定倾向了这位既是冤家又是知己的女人了。韩如冰有心计、够乖张，但刘恭正也不是省事的主，他对韩如冰爱是真的，利用的私心也是有的。他们互相伤害，但关键的时候，最能够互相保护和拯救的，也是他们彼此。这段纠结的感情背后，不是寻常的男欢女爱，而是价值观的碰撞。惟此这段情很耐人寻味，这也是《上海上海》颇引人争议、引起关注的重要因素。此剧开头虽交代了韩如冰和刘恭正的青梅竹马关系以及少刘恭正写着誓约的那张小纸条，但年少的韩如冰对刘充其量也只是一些眷恋而已，十年不见，为救铡刀下的刘恭正，一刹那间做出让她此生永失自由的决定，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女子。也许她也曾后悔过，在今后的漫漫长路中，深爱刘恭正的她不可能不后悔；但为了守这辈子最大的信，她宁愿伤自己心爱的人，为他生一双儿女，为他多次解囊相助，为他守身如玉，却终生不愿嫁他。她对他，可以说是心怀大爱的。在她心目中，“义”比“爱”更重，守信便是尊义，这是做人的准则，是她坚守的价值信念，不可动摇。可她毕竟是个旧时代的女人，摆脱不了小女人的幽怨和小心眼，爱到极致时，怨也到极致，她报复他，控制他，伤害他……可惜全剧由开始拍摄的40集剪到了36集，播出时又从36集再剪到31集，编导对原著的理解也有问题，从恭正求婚未果开始，两人的感情戏没开始的好看头了，明显的水分不足、布满心机，怨不得不少心疼刘恭正的观众直骂韩如冰了。其实，认真看明白了，韩如冰起初对刘恭正的情感投入，远远比刘恭正对她的要大得多，两人开始的情感是极不对等的。对于她这样一个有大笔遗产、衣食无忧的女子而言，刘恭正就是她的全部；而年轻的刘恭正呢，是个成熟、现实的男人，他有干大事业的理想和出人头地的愿望，他需要实际的婚姻家庭来树立他的社会地位，虽然他爱如冰，但爱情并不是他的全部，所以在如冰拒婚伤了他的心后，他毅然决然地另娶她人。而后尽管两人在波折中重修旧好，但在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因哈逊遗产官司刘得以认子、得知韩如冰这20年因守信而不能嫁他的缘由后，他仍是认为这种信不值得守，他们两人的价值观是有差异的。这厢边，韩如冰在这段无法割舍的感情中跌跌撞撞，实在难过自己心理这一关，但是，她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没有在怨艾中成为一个怨妇，而是逐渐明白得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树立自己作为女人的地位和能力。她不断地报复、犯错，又自我检讨、思考，通过与他一次次特别的较量，增加了彼此的沟通和理解，让自己的内心承受力坚强起来。她虽有过对他很深的打击和伤害，但是对情感的处理越来越成熟，尤其是在刘出狱为其当管家抵债后，她忍痛割舍了相亲相爱、儿女团聚的期望，以大局为重，理智地解除了债务，让刘恭正回到了妻子身边，并资助他接手车行重新创业。在一双儿女相继离世的苦痛中，她坚强地承受着、分担着，最后，经历风风雨雨，与他相濡以沫，终于践行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在那个年代，韩如冰能喊出“难道不娶不嫁，就不能相守终生吗”的质疑，真不容易啊，凡俗中人，谁不期望付出爱能够占有对方，要婚姻来约束所爱的人一生一世？固然她对自己和刘恭正不嫁娶但一直好下去的要求未免有些自私，是不切实际的浪漫之想，但是，从这份爱的单纯和洒脱，可见这个看上去聪明有心计的女人对感情的赤子之心，令人侧目啊。温婉贤良的女人着实可爱，但若能起到引导、规劝作用，辅助男人事业和心理成熟的睿智女人，更多了份知己的相知相惜感，对于男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新型的男女关系，应该更强调的是这种知己感。从表面上看，每次韩如冰对刘恭正，是又打又拉，着实让人讨厌，但是，如果没有韩如冰，一向自信骄傲的刘恭正就不会自责，没那么容易历练良好的心理承受力。日夜银行的倒闭和刘恭正坐牢，表面上是韩如冰对他的惩罚，实际上是时局风云影响下，对事业高峰时的刘恭正好大喜功、内心膨胀的一次教训。正是这次教训，是刘恭正充分认识自己、真正成熟的转折点。而后刘恭正一无所有地从接手出租车行东山再起，靠的也是韩如冰的支助。他再次急于求成，开赌场，心急如焚的韩如冰倾其所有、心意坚决的“砸场”表演，最终让他心服口服，深知自己在这个女人心目中的位置，也深深敬佩这个女人，知道自己与她不能割舍，自此他们的感情愈加牢固。韩如冰的爱和帮助，不仅救过刘恭正的命，也给了刘恭正一定的成长剂、强化剂；而刘恭正对韩如冰，逐渐地包容、理解、珍惜、宠溺，在这个过程中，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胸怀与气度，愈加宽大、成熟起来。在此夸夸左小青的演技。这出戏里，这个一向清纯示人的女子脱胎换骨了，清和坊里清丽嗓音伴着琵琶评弹的惊艳亮相，蓝桥别墅与刘公子相亲相爱的深情销魂，环龙墓草坪拒婚的复杂情愫通过眼神表情的丰富变化一一展露，火车站久等心上人未果的伤心后悔、泪落如雨，生完孩子决定送走的决绝背后的痛楚，提款风波后与刘大吵时字字顿顿吐出心底的怨与愤，在出狱后当其管家的刘恭正面前骄纵肆意时的可厌、深情大度时的可爱，法庭认子时表现的坚毅正气和内心的矛盾、痛苦，儿女俱失后彻骨的悲痛哭诉，这些戏都演得十分投入、真切。有场戏很难忘：晓男入狱后，韩如冰被喝醉的刘恭正骂出来，深夜独自在街上流泪，打电话给顾业成(吴秀波饰)让他出来，恳求他救救女儿，那种积压长久的因刘恭正当年负心的委屈、对女儿多年的愧疚，对女儿性命的担忧与做母亲的苦痛，一下子向关爱他的阿成一股脑倒出来，演得实在到位。可惜央视版不知为何剪掉了这一节，莫名其妙。段奕宏与左小青真是一对可人儿，一对俏冤家，他们的对手戏场场出彩。从蓝桥别墅时的缠绵销魂，分手后的既怨恨又不舍，刘到韩宅当管家那段的甜蜜恩爱，到中年后经历许多磨难的相依相靠，老年的相濡以沫……情真意切。对视的眼神，交握的双手，恭正时而放在如冰肩上的手，细微处见深情，啊啊，这两个演员实在太投入了。最后，霜染鬓发的韩如冰和刘恭正送走好友，携手站在海岸，迎接新上海的到来。那张珍藏了50年的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纸条，承载着这历经劫难的誓约，飞向了茫茫大海。这句《诗经》中最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在此时此境，那么有力量！……看完此剧的次日，我在绍兴的沈园，微微细雨中，凭吊陆游和唐婉的爱情，耳畔回旋着两首哀婉的《钗头凤》。人生于世，敢求爱之相守，亦是那么艰难。想到刘恭正和韩如冰的结局，哎，不禁感慨，命运再残酷，也不辜负天下有情人。人到头来，事业钱财恩怨只不过是一场空，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刘恭正和韩如冰，也不枉此生了！我在泪光中，真情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