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洁”感的忘年恋

《初秋》的悬念是这样的，长野县葡萄酒庄的老板，往京都与现在已成了大作家的高中旧同学聚旧。席间另一位已当了电视台董事长的同学也来了。董事长说，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多年了，据他收到的情报，女儿在京都旧花街上七轩的高级会所当陪酒女郎，而且更是淫乱派对的发起人，每月第三个周末午夜在寺院内举行，正好当晚就有派对。酒庄老板跟董事长虽然已多年没有联络，但自己的女儿在小时候和董事长的女儿是友伴，彼此会到对方的家玩。酒庄老板便请缨往上七轩，查探友人女儿的下落。《初秋》是纪念日本第一家民营电视台中部日本放送开台六十周年的电视电影，故事是以芥川文学奖得主井上靖在1964发表的短篇小说《冻树》改编。《谈谈情跳跳舞》和《失乐园》的役所广司演酒庄老板松原，女主角是饰演董事长女儿Beiko的中越典子，是个名气不大的女演员，但我很喜欢她的演出，她演配角的电影，我在网志上写过两次。导演原田真人过去拍电影为主，《初秋》在京都的拍摄，有松竹在制作上的支持。超越父女之情《初秋》妙在与小津安二郎在1949年拍成的《晚春》遥遥呼应，甚至可以看成是延续。《晚春》写鳏夫独力把女儿养大，女儿深爱着父亲，只想一直待在父亲的身边。父亲惟有假装要再婚，女儿才不情愿地答应出嫁。两人在离别前还一起去了京都旅行。女儿对父亲的爱已超越了父女之情，最后在旅馆向父亲示爱，更是近乎赤裸的恋父表现。《初秋》中的松原也是个鳏夫。故事一开始松原便带着万般不舍的心情从女儿的婚礼中逃回家，连女儿跟新郎离开日本时，当岳父的亦不愿到机场相送。为了排遣寂寞，便应作家同学之邀往京都相见。父女相恋固然是禁忌，但年纪相差得可以当父女的忘年恋亦为俗世所不容。松原到花街为旧同学寻女，结果却发展出一段对象比自己女儿还要小三岁的忘年恋。这段恋情意外地写得真挚动人，完全没有《晚春》中纪子所认为年老男人再娶少妻是“不洁”的感觉。要把忘年恋的“不洁”感消除殊不容易，早前刚好看了奥田锳二十年前的旧作《少女～AnAdolescent》，也是讲大叔被未成年少女爱上的故事，虽然勉强可以理解当中的情感，但拍出来的效果不理想，“不洁”感很强。难为世人接受松原与Beiko彼此之间的爱慕，早于Beiko在十五岁时来松原家留宿，松原跟Beiko以卡拉OK合唱了一首老歌时开始。松原醉醺醺的来到上七轩的酒吧，负责接待的正好是Beiko，她一眼便认出这个是多年来一直记在心头的叔叔。松原却不知面前打扮狂野性感的女郎是当年的小女生。两人十二年后再次合唱，松原记起了当时的情境，喃喃自语：“爱上十来岁的女子，那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次呀。”Beiko听罢忍不住吻了松原。上七轩Beiko把醉倒了的松原带回寺院，替他宽衣解带，让他就寝。之后来回到寺院偏厅，继续她那个每月一次的活动。这班人当然不是来开淫乱派对，而是来听Beiko主讲的电影欣赏课。选播的电影，正是《晚春》，讲到父亲带女儿去看能剧。松原和Beiko更重演了能剧散场后父女那一幕分道扬镳。Beiko晚上是陪酒女郎，转眼又变身成电影艺术导师，日间则穿梭于京都的旧工场，学习工匠的传统手艺。Beiko说太喜欢松原叔叔了，是男女间的爱，不是父女间的情。松原当然觉得不可能，但Beiko说她可以跟三四百年前的工艺打交道，为什么二十七岁不可以跟五十九岁的人相恋。在导演的镜头下，京都的魅力醉人。中越典子演绎的Beiko多才多艺，坚定自信，光芒一点都没有被饱经历练的役所广司盖过。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忘年恋才能洗脱那份骗小妹妹的“不洁”感。《初秋》巧妙地将《晚春》最后的孤寂化作圆满，小津粉丝大概会觉得是大不敬。我没有这种包袱，觉得是个非常有趣的突破。原文刊于2012年2月23日信报副刊〈文化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