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不认还须认——关锦鹏．1997．《念你如昔》

盛夏夜半，热风紧，看碟，又是拜S兄所赐，关锦鹏1997年的纪录片《念你如昔》。距离香港“回归”已经6年过去，黑色2003也已经井喷暂歇，香港与内地间连CEPA这样的拗口名词都成为连接符号，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韩红都能开嗓，《念你如昔》真能倒推出“如今是否依然爱你”的答案吗？“不认不认还须认”——粤剧（就是他口中的“广东大戏”）《帝女花》中的经典唱词，关锦鹏用“认”这样的语词来揭示并解释自己人生的2次认同困境，一次是性向，一次是国族——原谅我用这样的词汇。关锦鹏所提及的《帝女花》里白雪仙和任剑辉的表演，应该是他童年看戏经验中的根深蒂固段落，有意无意间，任白二位居然在性向上与阿关趋“同”（这里忍不住提一句，舒琪——电影人而非女明星，曾经导演过一部《虎度门》，当中萧芳芳扮演的冷剑辉不免有任剑辉的影子，但是或许为尊者讳，或许为自家讳，有太多的隐忍不发，也成为这部电影失败的重要原因。至于那部怀旧经典电视剧集《难兄难弟》中，任白二位就有相对符合真实情形的表达，一向搞笑见长的苑琼丹扮演了任剑辉）。当然，阿关反躬自“认”，他回忆起幼年父亲第一次带他去澡堂的经历，推演到自己影像中经常出现的澡堂场景，或许父亲的缺席是激发他性向的原由，这也是他在出柜后经常陈述的话题。不由想起《愈快乐愈堕落》的起头部分，正是澡堂的云山雾罩——这样的词汇有太多容易引发风月联想的意味，在这样一个凡事“见淫见智”的段子时代。片末处应该是车行驶过大桥（是青马大桥吗？），黄耀明翻唱自王菲的慢板《暗涌》随着车行进的节奏轻轻摇曳，“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我的听力只能到达明哥版本中唱的是“这么烦‘嚣’（辅音发h）城中”，王菲版本则是“这么烦‘烧’（辅音发s）城中”，我想，这里的差别不仅止于一个字或者一个字的发音。碟市上新近出来《阮玲玉》的加长版本，片头又是一段澡堂戏。黎民伟、卜万苍、孙瑜袒露胸乳，在讨论如何给阿阮在联华公司缔造一个崭新开端，孙瑜绘声绘色描述《故都春梦》中母亲将手指咬破喂孩子的情景，金焰从门外探头进来。“这么好的戏，她不演我来演。”当然用不着金焰来演，这是个会甩开毛皮大衣将自己俯躺在雪地里面的女演员，这是个自己收养女儿却依然要询问林楚楚（黎民伟两位妻子中的一位）生孩子感受的女演员。“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如果我的记忆不错，应该是1994年。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在空气浑浊堪比澡堂的礼堂，我观看的投影。“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毛尖老师说，香港人个个都特有“只争朝夕”感。关锦鹏在《念你如昔》中，在进念二十面体荣念曾请他导演的《中国旅程97》舞台剧自己负责的段落中，阿关引用了王家卫《阿飞正传》开头那已经放置进入经典的“一分钟”，看到王家卫对于时间的拿捏，他说自己鼻酸，因为觉得自己不争气——恍然顿省，原来阿关也是“争”的。其实，“争”“时间”争不过王家卫有何关碍，在流动的物事中，阿关自有王家卫不能“争”的，我顿时觉得理解力的匮乏，或许，在王家卫那里，是情时，在阿关这里，是情势——阿关曾经是许鞍华的副导，许鞍华曾是胡金铨的副导，各有各来路。语言，还有语言，关锦鹏自己做的旁白，用的是不甚标准却字字苛求发音的普通话，又要引用那句不明就里的哲学话语，“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的转向，是投降，是妥协，是生存策略……当粤语流行歌曲的开山鼻祖许冠杰高调复出开唱，有位乐评人发出这样酸楚的诘问：“现在还有人听粤语歌吗？”粤语北伐大江南北捋直了舌头的时代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无法回避其局限性，但是方言的式微甚而消亡，难免联系着一个迎战姿态的时髦学术名词“文化霸权”——那通常用来风车作战般地向所谓“西方”挥掷长矛，可是我们的“家园”里，“百花齐放”与“万马齐喑”的分野在边度。一个“认”字，牵引着多少“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帝女花》的时代，明清交替，几乎全体知识分子在发辫之间的纠缠都凝聚着“认”（当然不成想200多年后，发辫又牵连一次“认”），距离《甲申三百年祭》又是一个甲子过去，“认”与“念”之间，又是多少往昔峥嵘。2004-7-21凌晨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