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欲的割裂

有没有一种爱情，充满激烈的热度、浓郁的甜蜜，不会随着生活而磨灭、不会陷入一成不变的平淡？有没有一个对象，有着出众的长相、忧郁的气质、和狂放的激情，只为你一人而存在、只被你一人所拥有，时时刻刻且永永远远都爱着你？《女人梦男人》是一部拍摄手法很特别的电影，由丹麦导演波尔-佛列执导。波尔-佛列被称为现实主义导演，偏好从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探讨不同社会阶层里存在的问题，他的前三部作品被封为《丹麦三部曲》。《女人梦男人》于2010年推出，影片探讨的主题是女性内心深处对爱情和激情的向往，在思想上仍旧承继波尔-佛列一贯的现实主义信仰，也就是生活只会循环不会进步，完美的爱情和生活形式不仅不切实际，而且永远无法达到。《女人梦男人》以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的小说《城堡》为拍摄蓝本。《城堡》的主人公是一个叫做K的土地测量员，他来到一个村庄、试图进入当地领主所在的城堡，然而村庄里头的人或是表现得漠不关心，或是提供积极却毫无助益的帮忙。《城堡》的故事内容游走于现实和虚幻之间，风格充满荒诞、不理性的魔幻色彩，而当中的主角K注定要在孤独、寂寞和无谓之中，追寻那座根本不存在的城堡。《女人梦男人》与《城堡》的故事主题并不相同，但采用相同的表现手法、传递相同的虚无精神。在影片当中，女主角是一个时尚摄影师，她的名字与《城堡》的男主角一样，也叫做K。因为工作的关系，K必须经常往来世界各地，但每次回到家中，便不得不面对与丈夫、女儿之间的单调生活。K常常梦到自己置身在一座旅馆里，从某个房间的门缝偶然窥见一个裸身的男子坐在床沿，这个相貌英俊、气质忧郁的男子先是悲伤落泪，继而从阳台向下跳落。对于这个梦中的男子，K萌生浓烈的怜惜情绪，想要陪伴他、安慰他。没多久，这个梦中的男子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K的眼前。在现实里，梦中男子是一个波兰的大学教授，到巴黎出差时偶然与K住进同一间酒店。两人虽然都是已婚的身份，但却难以自制地发生性关系。事后两人各自回国，K也透过电话明白拒绝对方再次联系。然而，K新的工作任务竟然在波兰，更为巧合的是，确切的工作地点就是梦中她窥见梦中男子的那座旅馆。自此，K完全压抑不了内心的渴望，她不仅主动联系梦中男子、与他激情燕好，甚至抛夫弃女，拒绝返回丹麦，只求能守在梦中男子身边。影片内容越来越脱离现实，难以判断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梦中男子得知K离开自己丈夫后，倍感为难，他表明自己无意舍弃家庭，虽然勉为其难地同意让K暂时住进自己的工作室，但交代她必须尽可能的低调行事，毕竟这个工作室就为在男子住家的正对面。结果K不仅躲在窗帘后面监视梦中男子和他妻子的一举一动，还对出现在梦中男子身边的女学生产生强烈的妒忌。K私自跑到男子教书的大学查看他的交友关系，在他的呵斥声中卑贱地请求原谅，还死皮赖脸地请求对方与自己性交。K后来又因克制不住内心的嫉妒与独自一人的孤寂，竟然冲动地带着刀去找男子的妻子。结果看到男子家中不仅有个大方的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孩子，只得悻悻地逃跑。对于K的疯狂，男子忍无可忍，怒吼着要她滚蛋，还叫来自己的女学生，明白地让K知道，自己身边的女性不止她一人。事情走到这个地步，K可说是狼狈羞辱到极致，不仅家庭破裂、工作一团乱，还丢失了身为人的尊严。K万念俱灰地来到梦中的那间旅馆，走进她窥见梦中男子的那间房间，独自坐在床沿哭泣。意外地，梦中男子竟然与K地位交换，他出现在走道上，从门缝中窥见哭泣中的K，接着便看到K从阳台跳落。■就在K从阳台跳落后，男子紧接着便从梦中惊醒，而K则置身在一个工作现场，指导众人进行拍照工作，在一瞬间，K进入走神的状态，之后便回过神来，注视自己拍照的对象—一个带着天使翅膀的美丽女子。K与梦中男子之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梦境？虽然《女人梦男人》的情节荒诞且不理性，但却和《城堡》等表现主义作品一样，借由魔幻的手法生动地捕捉住现实的困境。在刨去情节的荒诞后，我们看到的故事却写实逼真得令人害怕，里头描绘社会中常见的婚外情过程，看到一个女性如何在婚外情中体验幻灭与绝望：一个已婚女人对现有生活的平淡与刻板感到厌烦；遇到一个如同梦中情人般的男子：忧郁、对家庭和生活，似乎有着类似的不满足，似乎背负着伤痛；出于同情或同感，女子与对方发生激烈且激情的肉体关系；女子深陷新关系当中，渴望进一步与对方相爱相守，甚至不惜抛弃家庭；男方只想和外遇女子保持肉体关系，对女子的“非分之想”感到不自在，开始想从外遇关系中抽身；女子感受到对方的后退，感觉到深切的不安全感与嫉妒之情，于是紧迫盯人、步步近逼，结果使得男方极度厌烦，不惜以种种羞辱方式来终止这段外遇；女子失去家庭、失去工作、失去自尊，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女人梦男人》里头透过各种象征性的事物，呈现出女性对生活、对爱情的感性幻想以及无可避免的失望与失落。在如真似幻的梦境中，K与梦中男子的关系开展于男性悲伤的眼泪与女性温柔的抚慰，但却终结于女性悲伤的眼泪与男性决绝的离去。这当中的婚外恋情所围绕着的那间旅馆，其实是K的内心世界，居住着一个自己梦想中的男子。然而，就像卡夫卡《城堡》里头那座不存在于现实、永远无法进入的城堡，K内心的那间旅馆只能完美地存在心中，一旦进入现实，里头只剩一片荒芜。而片尾那个带着天使翅膀站在高处的女子，象征着女性对摆脱家庭牵绊、对充满激情与爱情的完美感情生活的企盼，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世间可有充满激情、永不褪色的完美生活？也许连梦境中都不存在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