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的传统

世界是否有普世的价值观？这是个容易引起争议的问题，而且也是个很难立足的问题，因为它很容易被证伪，一套体系中的一点被证明世界有所不同，又各行其是，就足以推翻普世论。与之相比，以传统之类为名为自身的恶行遮羞倒是更容易一些，但是在社会文化变迁和全球化的背景下，一些所谓的传统的丑陋也愈加明显，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普世的“对”的价值观，但是我相信一些触及人类良知底线的“恶”的价值观是必须被揭露的。比如，对“通奸”罪名下的女人乱石砸死曾经在一些文化中是多么顺其自然的“传统”，而如今，它又是多么丑陋的行为，丑陋到其民族载体都觉得其不堪为世人所见，需要被人拨开黑幕层层揭露，就如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被投石处死的索拉雅(莫赞·玛诺饰)•M》一般，令人为之感到毛骨悚然和不可思议。故事发生于伊朗，影片又由美国发行，难免会有人生疑，这是不是美国人又先入为主的要夸大和诋毁伊朗？在我看来，这样的想法本身才是先入为主，美国的价值观当然不能称之为普世价值观，但是并不妨碍它以它的价值视角去表现一个村庄悲剧性的轮回，并让观众以各自文化背景的价值视角去柔和，让我们明辨最基本的价值尺度。故事很简单，索拉雅，一个美丽的伊朗女孩儿，却嫁个了一个花心的，暴力的，控制欲极强的丈夫阿里(NavidNegahban饰)，她善良同时极具个性，这让她活的独立，也活的艰难，对于传统文化下的大男子主义者来说，女人要顺从，要奴性的顺从，丈夫可以花心在外喝个烂醉，回来后依然可以把妻子打个鼻青脸肿。索拉雅生活的村庄是个典型的熟人社会，地方长老具有很大权势，维系着当地的传统秩序，而阿里则利用这一切谋划了一出“索拉雅事件”。可以说“索拉雅事件”反映了一个传统秩序的种种弊端，女人的地位如此低下，她们嫁人如同撞大运一般不知跟随的会是一个体贴的丈夫，还是一个片中阿里式的恶魔，而历史久远的投石处死的传统刑罚则是这种体系的极端表现。而威权体系下的秩序，势必充满了腐败和欺诈，阿里可以凭借自己的强势地位和上层勾结威逼利诱他人作伪证，陷害于索拉雅，即哪怕按照传统的刑罚标准，这起事件也是错误的，因为索拉雅本身根本没有犯所谓的“通奸”之罪。于是，不合理的传统刑罚，加上不公的罪名，双重错误下，将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下腐朽的秩序表现的令人痛心。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索拉雅，本身几乎毫无申诉的机会，她只能绝望的一步步走入毁灭。在当地的传统秩序下，索拉雅之死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个性的女孩，一个敢于向夫权挑战的女孩，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令当地男人头疼的尴尬，所以，当阿里借“通奸”的罪名欲致其于死地时，这个村庄的传统价值维持机制便运转起来，高效的迅速罗织罪名，抓人，投石处死。而这种高效下正体现着所谓的传统对人性和亲情的摧残，我们看到，片中的男人将索拉雅的案件当做一场节日一般，无比亢奋的参与其中。几乎很快自发的举枪围捕，而孩子们则开始四处寻找石块，宛若要去参加一个孩童的游戏。而索拉雅的父亲则以悲壮的姿态“大义灭亲”的要划清界限。最令人心悸的还在于这场悲剧的高潮之处，即投石场面，索拉雅被半身埋于土下，准备接受最后的命运。在我看来，这行刑场面，更像一种扭曲的价值观的传承和加强，亲人们被要求首先投石，父亲需要向女儿投石，以证明自己作为长辈对传统的坚守，对恶行的痛恨。索拉雅的两个儿子喊着泪被要求向自己的母亲投去石块，这血腥的场面就是他们的课堂，他们被教会了怎样的一种恶行是可以连亲生母亲也可以杀害了，这场残忍的成人礼无异于告诉他们，母亲可以如此，那么今后，对于你的姐妹、妻子、女儿更可以如此。阿里心安理得的拿起他的石块，以证明一个丈夫的尊严，一个男人的特权，他们可以以所谓的主的名义残害自己的妻子，他们可以面对自己的妻子为所欲为，信口雌黄。这一幕下，心情最为复杂的莫过于围观的女人，她们担当的是服从者的角色，可以看到其中很多女人面对索拉雅遇害前的同情与不忍，同时也透着恐惧，他们是这出男人的狂欢真正的观众，惩戒的目的本质就是威慑，哪怕索拉雅那泼辣坚强的姑姑，面对这样的威慑力也只能无力的哀求，而她的哀求声也挡不住千百石块砸向一个可怜的女人。索拉雅的姑姑在片中是个特殊的角色，她是一个类似解说人和画外音的身份，是现场与观众（包括揭露真相的记者）的纽带，她在片中常常有揭示当地体制实质的精辟妙语，而同时，她看的越清醒，表现的越勇敢，她的无力感也就越强，传统弊端的顽固性也就体现的越强，在这场狂欢中，她是一个让悲剧显得更悲剧的活着的悲剧。影片末段没有让索拉雅显得如同不惧死亡的烈士一般，她如常人般的恐惧和绝望，向围拢上来的屠夫祈求着帮助。而一枚枚石块很快打消了她的幻想，这一幕导演在展现上，很好的把持了力度，表现了其中的血腥与残忍，但是并不过于展现这种血腥，而更多在于表现人们的疯狂，以及从索拉雅的视角将观众代入到第一视角中，亲眼目睹几十个石块一同飞来的那种恐怖感。而最令人心痛的还是孩子，索拉雅的女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母亲的命运永远是悬浮于自己头上的屠刀。而两个男孩更是心情复杂，特别哥哥已经表现出对母亲的怨恨，我们可以想象接下来他的经历，他会时刻感觉自己因为有个通奸的母亲而被邻居嘲笑，他对母亲的怨恨很可能将发展成仇恨，甚至扩散至对所有女人的蔑视，在父亲的教导下进一步加强对女人的征服“常识”，成为一个哈里一样的人，一个传统男权秩序的守护者，而这场对其亲生母亲的残害，也因此达到了他的目的，传统得以传承，而女人们只能敲敲的将索拉雅惨不忍睹的尸体从现场挖出，忍痛给她宁静之地。片中的男人们以神圣的姿态举行这场血腥的盛典，但是却掩盖不住其丑陋的本质，既然“神圣”，为何片中他们又恐惧的极力试图掩饰它，试图阻止记者的揭露？他们向索拉雅投去的石块最终也投向了自己，投向了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文明，自己的国家，让它们也血泪斑斑的被他人审视，这无法掩盖，也必将被改变。可以说，从当地人试图掩盖这场罪恶本身来看，就是悲剧中的一丝乐观的迹象，毕竟，他们也清楚了这在世界主流价值观下的丑陋，他们可以继续以如“这是西方世界的恶意扭曲”之类的说法来搪塞和回应，但是这也只是自说自话的狡辩。我相信，伊朗的文明和现状并不是完全的漆黑一片，如在阿巴斯的电影中，我们也看到了平凡的人们平凡生活的苦与乐，一如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索拉雅的悲剧表现的一个国家和文明的伤口，掩饰它只能让其溃烂和扩大，并最终影响整个身体的机能和声誉，这样的伤口不只在伊朗存在，太多地方，以传统为名的习以为常的罪恶等待着更客观和理性的去对待。http://hi.baidu.com/doglovecat/blog/item/bae5f1dccc1338adcd1166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