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人间里的一缕硬气

荒谬人间里的一缕硬气：我生如弦谱一曲《沙河悲歌》一残像2003年第一次看张志勇的作品，《一只雀仔叫啾啾》（1997年）。虽嫌节奏过于缓慢，故事铺陈的不够精当，谈不上喜欢，倒也期待着能看着他的其他作品。知道张志勇这回专程到台南麻豆电姬戏院拍摄七等生的《沙河悲歌》（2000年），从上部戏中唐美云参演到担任这部戏的歌仔戏指导，猜测张志勇借着自己的作品散漫戏曲的皮韵，除开拍摄的本事，也有找寻积压情感的夙愿，便不纯粹了；又或能更好地出显小说原貌呢。找来此片，还是因为那几个字，沙河浅流，潺潺细唱。沙河浅流，潺潺细唱。八个字便描出了小小国度里的个体生命体验，以浑浑历史（现实）为底书写小小爱乐偏执人的一生，虽浅虽孱，也有着生命不息、虽死亦生的骨气。想来不会有《边走边唱》的大义，目及内，算是佳片，可小惯了，仰之弥高，不免脖颈酸疼、两眼发胀，原来大有大的理由，小当然也有小的蕴味了。影片始于蜿蜒的沙河，终于火车上文龙咳血而亡，故事简单无甚情节，是写沙河小镇文龙短暂的一生。光复后的台南小镇，文龙躲避父亲在沙河上偷练器乐，油然喜爱，便知道此时此地成不了气候，得离家到外面大大的世界，此生或许就此过去。时逢叶德星歌剧团来沙河上演，遂做乐团吹奏人，离开父母弟妹。然其生乖张，患上肺病，吹不得喇叭、吹不得萨克斯、吹不得黑管，回到沙河养病或曰等死。斯时和彩云同居，做了消防员，成不了同流合污之事，被上司以和歌女同居有伤风俗之名劝其离职。至病患愈演愈烈，在乘火车赴二弟毕业典礼之时咳血身亡。间杂文龙和三位女性的感情：与团主碧霞，介于姐弟、恋人、朋友诸多关系之间；虽和玉秀结婚，却有实无名；无顾世间冷语诋毁，与彩云同居，有着相濡以沫的爱惜。其间叙事以倒叙为主，间或三次穿插，是文龙离开剧团回到沙河的场景。三次穿插并无时间上的紊乱，但于整部影片，却未显叙事上的好处，反倒于主干不和，打扰了观者的流畅。尤为第二次插入的片段，较之第三次插入，初看不免觉得是导演剪接出了乱，不得其解。后来方知原著采用若干意识流的技法，导演想是竭力拍出这样的效果，倒让观众云里雾里了。影片里，文龙与三位女性的相处浓墨重彩，虽也不乏精彩之处（例如和团主碧霞），不免逃离主题并喧宾夺主影响了主题的表达——如果我们对主题之说耿耿于怀并信守依原著发展更能突显柔弱之人在生命荒谬谱系里挣扎的硬气——当然这只是后话，在我按图索骥看完原著断章（七等生《沙河悲歌》首三章）之后。二断章从少时文龙在沙河上练习吹奏到学习五线谱、跟随剧团离家出走，作者赋予了他追求理想的个体性格。此种赋予非坚而利的，有此追求之人散见你我身边。然而命途多舛，上不了学、患上肺病，吹不得喇叭、吹不得萨克斯、吹不得黑管，当初并未显化的理想到如今，一样一样失去，至酒吧卖乐，他也是不甘的，可不甘的外化于他仍是卖乐。这里面有诸多机巧，非得表现出有关挣扎的若干体验，真确的，文龙在以乐为生（命）的命运主题下的个体体验——在乐者和乐人（剧团里的乐师、酒吧里的卖乐人）间的生命游离与撞击。此种转变既需细微蠢动又要富有强而力的说服力，观众由他及己再由己及人，才能对那缕乖张和荒谬人间里的硬气有所感有所言。小说中写酒吧的一段，“他们颇神气地以为李文龙是为他们而非自己的存在吹奏，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一个艺人的生命乃在于他真正的表演中，他们轻卑地赏给他钱，以为是他助长他们的豪情和享乐，而不知道他更重要的是做了情感会合的媒介。生命的忧患其本质都是相同的，藉乐忘忧事实上是探询忧患的真正价值，像土人们在狂欢节后能温驯地回到生活辛劳的狩猎；当他们和那些酒女一起混声合唱《望春风》时情感会合而生命的意志融会在一起”。文龙的话语是他体验人生荒谬的感言，他以清醒的姿态对自己在此岸世界中的“无能”予以了某种“认同”并发展为坚持的一种说法。此种坚持或许被看成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但在作者的谱画下无疑镌刻着个人艰苦跋涉后的价值归向。既非对人与己的嘲弄，暗含造物弄人的无奈，又不是无视艰苦的自欺欺人，经由携带理想在现实中摸爬滚打到深感不由人的荒谬仍能自持，七等生的笔调还是入世的笔调，他手中的笔刻画出了柔弱之人的生之痕迹，种种不成功的累积最终却散发出真性情的感悟，于人于己倒显出一个真真的大字出来。后来看七等生生平，知道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作《沙河悲歌》，想必彷徨于现实与虚幻、真实与虚构之间：这里面有他的影子，沙河原是生长之地，点滴铭刻于心，有少时的快乐、伤悲、骨肉分离，更有此后数十年的坚持，在荒谬的人生谱系中的硬气；当然也有虚构出的属己的话语，关于存在的命题，反叛和真实。再后来看若干评论，关于七等生创作的理论支撑，或许还是关于小和大的纠葛。沙河浅流，潺潺细唱，我生如弦，谱出一曲“沙河悲歌”，有悲苦之感却无戚戚之意，实在能张扬那缕荒谬人间的硬气。02/11/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