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能摧枯拉朽,颠覆世界。没错,理论的确如此,但要视觉化地表现出来,却并非易事,搞不好,就成了琼瑶剧中紫薇格格“山无棱,乃敢与君绝”的惨烈直白。想想《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是怎么描述查泰莱夫人的义无反顾吧,她先是被狩猎人梅勒斯充满男性阳刚之力的躯体吸引,之后在雨中与他结为一体,生理快感如排山倒海一般汩汩袭来。性的结合终于导致情感的皈依,她必须选择背离自己出身的阶级,抛弃一切,才能获得灵魂的解放。在1992年版本的英国电视短剧《查泰莱夫人》(LadyChatterley)中,缘起于性的爱与决裂是通过白描来刻画的,查泰莱夫人康妮初见梅勒斯赤裸的上身后下意识的咬手指,仓惶跑走时歪歪斜斜的围巾都旁敲侧击地描绘了性,这种原生态欲望的强大冲击力;但在刻画本该惊心动魄的第一次结合时,视觉的张力却完全消失了,劳伦斯文字中那种排山倒海的波涌完全没能被表现出来,即使配以推波助澜的音乐,也无法传达性的快感,只剩下一幕乏味的交媾镜头,演员僵硬的肢体动作和令人困惑的面部表情。意大利导演卢卡·瓜达格尼诺(LucaGuadagnino)2009年的影片《我是爱》(Iosonolamore)倒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现代版本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性的吸引与爱的力量在大屏幕上终于完美地融为一体,奏出了如歌剧般震撼人心的强高音。由英国女星蒂尔达·斯维顿(TildaSwinton)饰演的意大利纺织大亨瑞奇家族的媳妇
艾玛本是个最循规蹈矩的豪门主妇,膝下二儿一女,各有所成。艾玛平日独自理家政,主中馈,偶与珠光宝气的婆婆一同外出就餐,妇装妇容一丝不苟,穿的都是FENDI高级成衣,拿的是爱玛仕顶级名包。但这样衣食无忧的上等日子就如同瑞奇家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现代豪宅一样,无聊得要命。艾玛与丈夫坦科雷德之间毫无激情,要不是还有儿女的各项事宜需得操心,她的个人存在几乎就如她的俄罗斯本名一样,可被彻底忽略遗忘。让艾玛活过来的,是儿子爱德瓦多的朋友,厨师
安东尼奥的烹饪手艺。电影对艾玛第一次吃到安东尼奥的普罗旺斯烩菜酿虾的展示可谓充满了感官刺激!镜头在艾玛的嘴唇、眼角和菜碟之间来回切换,一个中景则采取了舞台剧的灯光设计手法,一束顶光由上自下只打到艾玛身上,她身边的人全部褪入黑暗,嘈杂的谈话也隐隐淡去,只听见如心跳心悸般的交响乐缓缓奏响。这过程跟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对性高潮排山倒海冲击体肤的细致描绘简直异曲同工啊!当然,品尝美食只是真正性爱的前奏。艾玛终于在山上的柴棚里和安东尼奥合二为一,镜头同样采取了近景碎片拼接的手法,白的皮肤,红的乳晕,金的发丝,褐的泥土,蓝的天空,墨绿的浓荫,还有花与蜜蜂,它们轮番轰炸着观众的视线与听觉;它们配合着缓缓爬升的音符,一层层剥去艾玛最后的阶级礼教与社会约束,让她融入大地,融入天空,融入雨滴;它们让她的感觉与灵魂一起自由自在地翱翔,让她飞!飞!!飞!!!与性的解放接踵而来的是爱的觉醒。艾玛换掉了她的高级成衣,只穿最简单粗糙的背心与布裤;她剪了头发,面对层峦叠嶂的万丈山林,为爱人烹调一味童年味道的俄罗斯乌卡鱼汤。有意思的是,艾玛的女儿
伊丽莎白(阿尔芭·洛瓦赫饰)在终于决定不畏家庭压力追求真爱的时候,也毅然剪了短发。这里,头发不仅代表了过去,还代表了世俗的羁绊与沉重的心理包袱。洗尽铅华,剪掉长发,穿上裤装,不仅是外在姿态的转变,它更是女性解放的无声宣言,是奔赴自由的起跑点。与艾玛之爱的觉醒同时到来的还有时代的轰鸣。瑞奇的家族产业在全球化大潮的冲击下必须做出选择,必须放弃传统,接受外来融资,才能在国际舞台上继续占有一席之地。作为家族继承人之一的爱德瓦多尽管激烈反对并购,但面对巨大的商业压力,却也回天乏术。影片对爱德瓦多的处理让我有点意外,但也许没有理想的死亡,就没有艾玛的最终觉醒,就没有那伴随着歌剧高潮铿锵而来的义无反顾的狂奔,奔向一个最真实的自我。最终,性解放了爱,而爱终于解放了人的灵魂。爱是自由的呐喊,它的最终目的从来都不是让谁成为谁的附庸,成为阶级的筹码或一件沉默的花瓶。它既是心声的释放,又是感官的升华。它强劲有力,它推着人张开眼,打开心,向前冲,向前冲。它让我们从重新感知世界,重新体会自由,从而终于认识到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本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