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的悲哀——《太太万岁》

　　晚上六点半，边吃饭边看央视电影频道，黑白老片，没有看到片名。　　　　我看的时候，帮佣拿着从先生换洗衣服里掏出的手绢问太太“少奶奶这手绢是你的吧？”穿旗袍的少奶奶镇定地接过“是我的。张妈你去忙吧，手绢我自己洗。”待张妈走开，少奶奶展开手绢，赫然两个口红印。于是少奶奶用这张手绢掩面而泣。　　　　看到这里，鲁钝的我也知道，先生一定外面有人了。接着就看少奶奶如何表现。　　　　少奶奶，闺名思珍（蒋天流饰），很明显具有新式妇女的作派。在她发现丈夫志远的风流韵事之时，也正是他丈夫用人不当，破产之日，她虽然哭，却没有闹。当丈夫向她保证绝不再跟外面的女人有瓜葛后，她一如往常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家庭中周旋，虽然常常弄巧成拙，虽然丈夫也因破产而迁怒于她。　　但是，志远的麻烦却来了。在外养的二房，芳名咪咪（上官云珠饰），不甘心就此放过破产的男人，却也不想在这个再无油水的男人处浪费了青春，于是声称怀了志远的孩子，要他拿出“两万万”了结此事。当志远要思珍出面解决此事时，思珍才明白“早断了”的说法只是一个谎话。　　少奶奶思珍以女人的心机和智慧取得了交涉的胜利，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给志远交差的时候也摊了自己的底牌“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我要离婚。”　　正是思珍说“我要离婚”的时候，我才觉得这部电影的不同寻常之处。此处的台词，单挑出来，你完全不会认为这是六十年前的人说的。　　　　志远：从今以后我们也没有误会了，还是跟从前一样。　　思珍：感情的事没那么简单，我们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　　志远：怎么？你还没原谅我吗？　　思珍：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志远：那，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思珍：你不是说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困难以后，你什么事情都能答应我。　　志远：唉，当然啦，你说，你说你要我怎么样？　　思珍：我，我要跟你离婚……　　……　　思珍：我已经想了好几天了，这种事情不是一下子决定的，可是一决定，就不会改变的。　　多么独立、决断的女性。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这部影片，感谢互联网，我很轻松的知道了这部影片的片名是《太太万岁》，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蒋天流、上官云珠、张伐主演，于1947年投拍并上映。　　距今60年整。　　　　看到是张爱玲的编剧，我稍许意外。　　这是部家庭轻喜剧，整部戏的调子没有丝毫张氏叙事的沧桑凉薄之气，世俗却不乏温情，最后的大结局还是思珍原谅了志远，两人在律师楼重归于好。有些地方虽然夸张刻薄，但也还算厚道。与张氏小说的风格完全不同。　　但是细细回想台词，再想想人物的刻画，又觉得确是张爱玲式的入木三分。　　张爱玲在《太太万岁》题记里说：“像思珍这样的女人，会嫁给一个没出息的丈夫，本来也是意中事。她丈夫总是郁郁地感到怀才不遇，一旦时来运来，马上桃花运也来了。当初原来是他太太造成他发财的机会的，他知道之后，自尊心被伤害了，反倒向她大发脾气——这也都是人之常情。”　　题记的文字才是熟悉的张氏风格，看尽世间炎凉，览遍人生百态，各式嘴脸都能三言两语道尽。　　　　她还说：“中国女人向来是一结婚立刻由少女变为中年人，跳掉了少妇这一阶段。陈思珍(蒋天流饰)就已经有中年人的气质了。她最后得到了快乐的结局也并不怎么快乐；所谓‘哀乐中年’，大概那意思就是他们的欢乐里面永远夹杂着一丝辛酸，他们的悲哀也不是完全没有安慰的。”　　几十年过去了，在中年女人的哀乐里，那稍许的安慰内容大概仍是亘古不变的，无外乎是男人——丈夫或孩子。再强的女性也一样会坚持自己是“家庭第一”。　　“太太万岁”不仅仅是因为太太足够聪明，在各种纷争中游刃有余，还同样因为太太足够包容，可以不计前嫌，以家庭为重。　　　　我不太能确定是我的偏见还是张氏确实有意如此塑造，“太太万岁”中的男人形象小气而不成熟。要么如志远及其朋友，富贵思淫欲，要么如咪咪的老公，吃老婆的软饭而居然理直气壮，再或者如志远的岳父，人老色心不老。没有勇于承担的大男人。　　在1947年的战乱中，在民族大义的夹缝中，据说这部小家庭题材的片子票房还不错。不知是否都认同这种小男人形象。　　　　但纵然男人如此不能担当，社会却依然给足他们空间。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电视上铺天盖地地减肥广告、丰胸广告、生发广告等美容广告不是一般的反感。并不是反对广告产品本身，我所不能接受的，是几乎所有广告的主题思想均以男人的观感为基准——因为太胖、太平、太秃而被老公嫌弃，家庭不幸，所以要美，一旦减了肥、丰了胸、生了发，男人又回到身边，所以幸福了。　　为什么不能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审美？单纯地为了自己的趣味？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却也希望女性在浮世的悲哀中能有一些其他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