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度门外无我，红氍毹上留情

踏出虎度门，便要忘掉自己，周遭都是戏中故事，沉溺在油彩脂粉锣鼓笙箫里，几十分钟可能活过人物的一生一世。《虎度门》好像武侠片名字，刚烈威猛，其实戏台两侧上下场门，门内外是两方世界。片头大戏对打，只有画面，音乐配了和缓轻盈的声调，点出一个穿越，也暗示主题的温暖和乐。片子照比《女人四十》少了好多小心思精致，细节的喜悦没有，因而张力不足。唯情节简洁，旁支不交代来龙去脉，放给一个结果看，也不用闪回做回忆状，是聪明。心姐在南洋的私生子，和阿兰的暧昧关系，种种在不言中，想戏班风流故事，何必多嘴，像世故人情，一个眼神彼此会意，说破了就假了，如“做大戏咁”交待给观众听，谋杀菲林。萧芳芳好在设身处地。一个阿娥，诠释了女人四十上有老下有小的艰辛却无故作深情状，嬉笑怒骂间日子泼烦零碎过。一个心姐，当红名伶万千宠爱，台上文武生大家姐台下江湖百事义气为先，与继女像朋友，平日轻松鬼马，落泪的一刹那，她究竟是个女人。心姐在台上见到不能相认的亲生儿子，却在戏中扮演劈山救母的沉香，与母相见，泪水潸然，是圆睁着眼流泪，眼神里还是大佬馆的精神，泪水却出卖了她。告别演出时，“希望大家唔好咁快就唔记得我，一个做咗三十年嘅艺人。”也是自己心声，那一霎间，她就是心姐，她的虎度门和心姐的虎度门重合了。芳芳是标准香港演员，身上有鬼马不羁，平民性强适合下饭却格调不低，有的演员只堪电视小荧光屏里称王称霸，如汪明荃。粤语残片的在芳芳身上只剩下了功架，却消磨了腔调。能浸润人物，打磨光滑如玉，却不丢一身香港气味，难得。钟景辉可以这般像丈夫、像老豆、像中年生意人，平庸的不需要底色。喜欢这个没有底色的人物，一口台词都略带含混，让人琢磨享受，就如《天下第一楼》里李大千饰演的王子西，站在一旁不语言，不抢戏，分明就是个没有风头的二掌柜。懂戏的人，知道不出彩的角色能演出不出彩来，本身就是彩头。谭倩红是正经大戏演员。《女人四十》演阿娥奶奶（婆婆），片头唱《风格恩仇未了情》“休涕泪，莫愁烦，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简单伴奏，沙哑声音，却听得我肝肠寸断。《虎度门》里演心姐梳头衣箱明嫂，是老友记，可以随口玩笑顺手打个屁股。有戏班生活经验的人，演自己举手投足不生，也是见惯江湖岁月，贴心周到，她二十多年为心姐活，值不值？阿兰问心姐为了舞台放弃亲生儿子后不后悔？心姐没回答。她不后悔。明嫂也是。电影回避了尖锐和沉重，以喜剧和温馨稀释了本能深化的矛盾，或者是不勉力，或者是偷懒，总之希望有震慑人心的精彩则失望不已。但心姐流泪和告别演出台上哽咽处，我眼睛湿了。片子在豆瓣打了三星，还行。撑起片子的是萧芳芳谭倩红钟景辉一般角儿。让片子有可看性的是粤剧大戏的吉光片羽。《霸王别姬》如果剔除京剧元素必然晦暗生涩，戏曲是沟通古今和真实虚幻的桥梁，用在电影里，意象太明显深重，多了就造作了。《虎度门》改变自杜国威的舞台剧，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