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人

这部剧，一开始看，多数人都会觉得绪形拳和女王的违和感太重。伊人才28，第一次为富士台电视剧当女主，绪形拳已经是爷爷级别——60了，要不要差太多啊。我就一开始也嚷嚷说如果是宽叔来演雅库扎会不会更搭？明明身材颜都很美好——和女王又是最佳身高差嘛。后来想明白了，不行。宽叔彼时是神采奕奕的青年人，他身上缺那种寂寞、黯然的味道。换了宽叔来大家又会陷入另外一个谜团：这俩人年轻有力，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就算雅库扎，也来得及回头是岸，明明可以在一起”走向明天“的嘛，这么百转千回地隐忍做什么？所以明白为什么这部片子用了绪形拳（虽然知道绪形拳肯定也演电视剧，但是真没想到他在电视剧里是这样啊）。原来是“传统雅库扎 即将老去”的设定。想明白这点，虽然设定和转折有些奇怪，但是看到最后居然就从心底里喜欢起来。女王和绪形拳算是都称职地传达出了寂寞的感觉。女王少女时的美貌有点憨憨的，但那脖颈那下颌的弧线，穿着和服，美得如同天鹅般，真是有古风呢。衣津子是那种娴静美好，心思很深的女孩子，不多话，总是静静地垂着头，如同水莲花一般含着淡淡的愁绪，内里又有股默默倔强地活下去的执拗，也很有主意——所以黑社会打人她才是那个有勇气去喊“住手”的人。这种女孩的存在容易让人激赏，但她真正的内心世界却又容易让人忽略。喜欢她的人大约是会觉得：“啊，真是个美好的女性啊。”但感叹欣赏之余却一般又停留在表面，很难再去探究她的内心在想什么了，她的心理波动、寂寞和辛苦，都默默埋藏在那片隐忍的温柔下面。这是日本最传统的美好女性设定，女王的老前辈山口百惠吉永小百合或再早一些的高峰秀子这类女演员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绪形拳和衣津子确实是一类人。他也是醒目地存在着，内心却无人探究的人（当然了，谁让你打人这么厉害）。两人都散发着同样寂寞的气息。大致也是因为如此，绪形拳所做的事情都正中衣津子的心：陪她扫墓，去教堂（现实中衣津子的父亲在这种事情上完全缺位）这都是这个寂寞的女孩最重要也是最在意的事情。对金鱼说不要死，要一直听她讲话，也是正中红心。唯独遗憾的是绪形拳心知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再也无法回头，也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种百转千回的隐忍，既是爱她的方法，是英雄迟暮的感伤，也是为了减轻自己忍不住去爱上她的愧疚和自卑吧。绪形拳演的这个黑社会，一开始竟然让我这种看惯港片里倜傥跳脱的黑社会的人颇觉不习惯。他竟是如此恪守本分，如此觉得自己配不上良家的她，如此谦卑和顺嘴地说着“我们这种垃圾一样的人”这种话——这份对青春的思慕，面对美好事物的卑微，大概也只有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才会有，真是颇有古风，也令人动容。绪形拳的这个角色恰好面临传统黑道的那一套道德和行为标准要被新一代毫不留情地掀翻和出卖的时刻，在这个临界点上，绪形拳是深感自己即将过时和有不祥预感的——她还年轻，他却已经没有明天了。若不是如此，但凡荷尔蒙冲动，怕是早就因为一时执念占有她，“共建美好未来”了。因此，唯独是这样一个“已是近黄昏”的男人，才能欣赏衣津子的美好，本能地被她吸引。最后，却又因为太明白而不敢碰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好好珍惜这个寂寞的少女吧。这分伤感、珍惜和惆怅，求而不得，才是本片的要诀啊。看剧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感叹，那时候日本还真真算是个清洁的阶级社会啊，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身份如此在意和郑重。三岛由纪夫在1970年就已经痛感日本古典主义美学理想的破灭，于是选择自杀——那时他已经觉得民风不古。可是，以我如今之眼看到1996年的日本，仍旧觉得是个清静遂顺的世界。可见如果将三岛由纪夫放在今日日本与中国，看看这两国的综艺节目，他得自杀多少回。顺便说一句，可能多数人都不明白纹身在日本意味着什么。日本的纹身，从1811年开始即被政府以抵触儒教，“伤害父母赐予之躯为不孝”宣布为非法。到明治41年，也就是1908年，政府还修改了法令继续加重处罚纹身师与要求纹身的人——很多纹身师都是一年换一个住处，这一法令直到1948年才被废除——纹身有100多年的非法历史。即使在战后，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主流思维里，主动大面积纹身的人多少是有点反社会倾向或是干特殊工种（比如艺妓、消防员等等）的，至少公共浴室是不能进的——所以在GOLD里，女王饰演的早乙女悠里才会暴打纹身的女儿。因此当衣津子去纹身时，纹身师傅才会坚持不肯，并且说出那种重话。衣津子那纯洁的思慕之情，那份渴望与绪形拳共同承担命运的爱（虽然我认为她是恋父情结），是重重地寄托在那个锦鲤纹身上的——衣津子的那场出浴露出背部纹身的戏才会拍得那么舒缓，那么郑重而美丽。如果按我一开始的想法将男主角换成宽叔，那这部戏的调子就完全不同了，宽叔是更为明朗年轻的一代，不大可能被古风所羁绊，产生不了这种无法触碰的黯然感。结尾看到宽叔走在衣津子身边，神采飞扬、温暖但又对她的心思不大明了，不由得深深叹息，也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正是衣津子在生活中更好的归宿吧。有的时候，我们爱的是一个，与之结婚的却是另外一个。那个与她内心牵绊极深的故人，就只有深埋心底，化作她雨中匆匆掉下的一滴泪水了。本片制作得实在有些粗糙，这可能是让人产生违和感的一个缘故。另外，我还是觉得导演如果花点心思可能能找到比绪形拳更合适的人，他的气质还是油腻混沌了点，体积也似乎略嫌不够大压不住女王（喂喂）。要找一个外表粗犷野性内心执拗细腻的汉子，然后又恰好是从中年迈入老年的岁数，谁呢？三船敏郎（他比绪形拳还大17岁，喂）？到目前为止，这人选我也还没想好就是了。而这时节，三船敏郎绪形拳这等人早已去世多年（高仓健也去世了），女王宽叔已步入中年——前者已经越过御姐这个阶层直接成了女王大人，后者早都开始演不结婚的怪蜀黍了。所以，所以关于时光流逝，才真是比在吾妻桥永远都等不来那个人还要让人叹息和惆怅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