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观念，女人是身体

“大海浸染着女人深黑色的血液，我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去感受大海……”18岁那年，年轻的作家中泽惠凭借处女作《感受大海的时刻》获得了当年的群像新人奖，她敏锐而鲜活地捕捉到一个青春期善感少女的异性体验以及母女之间的对立，笔触间不见感伤咏调和滥情铺陈，字里行间是洗练与克制，文坛为之惊叹。此时的时间坐标是1978年，日活的浪漫情色片已经迎来创作的高潮，不断有杰作涌现。中泽惠处女作里一尘不染的少女与高中前辈之间的性爱描写吸引了电影界众多雪亮的目光。单行本出版不久后，中泽惠就收到了大约30个电影改编版权的购买请求，其中不乏有当时的女明星主动要求出演小说中的女主角中泽惠美子。然而这部小说的电影化改编之路却并非简单如顺水推舟，中泽惠没有成自己作品之美，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作品受到一个不成熟的影像风格所污染。在中泽惠看来，1980年前后的电影大多热衷于反映阴湿的社会环境，登场人物的格调总体偏高，而当时比较有名的男星也大多是体格强壮之士，并不符合小说中男主角高野洋的形象。当时，色情描写正在走向一个定格的类型化，那是她最为担忧的理由。中泽惠拒绝了所有改编的请求，这本小说的改编策略被束之高阁。但中泽惠笔下全新的女性形象依然在持续吸引着电影人，出道不久的剧作家荒井晴彦刚刚和神代辰巳合作完成了一部浪漫情色片的代表作《红发女》，在电影人手里转了一圈的小说《感受大海的时刻》终于到了他身边。女高中生不求回报地委身于新闻部前辈并追随他而去的故事令他感到耳目一新，他想到了特吕弗1976年的作品《阿黛尔·雨果的故事》，脑海中的第一个决定是用一种批判性的笔调去讲述一个女追男的故事。但当他看完中泽惠同一时期的另一部作品《女性朋友们》后，他找到了一种新的方法去结构自己的剧本，将男追女的故事用倒叙手法插入到前者当中，让“追求”和“逃离”两条线同时进行下去。剧本写完后，一搁浅就是30年。当年制片计划内的导演根岸吉太郎如今也换成了在颇有成人电影经验的安藤寻。男女主角的人选则落在池松壮亮和市川由衣身上，二者都深得中泽惠的认可，在她看来，池松壮亮演技纤细，市川由衣也有着与80年代女明星不一样的存在感。但当初剧本和小说所设定的时代却没有改变，仍然是一个发生在1976年和1978年间的故事：市川由衣饰演的高中生惠美子爱上了池松壮亮饰演的新闻部前辈洋，并想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但洋却告诉她自己只是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不是她也没关系。自幼丧父的惠美子从小接受母亲的严格管教，虽然对爱懵懂，却奋不顾身地开始追求洋，告诉他“即便是身体上的关系也好”。时光流转，洋去了东京上大学，惠美子为了接近他也去了东京一家花店打工，潜藏在她体内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这对少男少女之间的立场开始发生逆转。安藤寻所理解的《感受大海的时刻》是男女之间的某种“对决”，在给市川由衣说戏的时候，他告诉她“这个故事是一场你和一个叫做洋的男人之间的格斗”，是一样以自己的身体和语言为武器的战斗。他认为男人是一种依靠观念生存的动物，在依赖语言表达的场合上，男人总会倾向于观念，而女人的语汇会在身体性上做更多的延展，而此片就是一个“观念输给身体”的故事。市川由衣在影片中果敢地挑战了大胆的性场面，看完成片后，她深感这将成为她演员生涯中的代表作，为其带来一个参悟演技的转折点。在拍摄过程中，“惠美子的痛楚渐渐传染至自我的身体和内心，并且在后半段进入了一种分不清演技和真实的状态”。恋爱不是与整个世界发生关联，而是与整个世界发生对峙，《感受大海的时刻》把这场对峙带入一个影像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