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空间的无力包容

法国导演拉契得·波查拉的新片《敌人之路》改编自1973年乔斯·乔凡尼执导的法语片《城里的两个男人》，后者汇聚了阿兰·德隆和让·伽本两代法国全民偶像级的实力派男演员，两人精湛的演技加上影片本身对专制暴政和死刑的强烈控诉与谴责，使得该片在巴黎及近郊地区上映时，十周就创下了四十八万人次观影的好成绩，相比这部深沉、戏剧性强的人道主义影片，拉契得·波查拉《敌人之路》的层次更加丰富，善与恶的界限也更为模糊，甚至被不断消解。导演将故事移植到广袤荒芜、与墨西哥接壤的美国新墨西哥州地区，在本土化的挪用中加入了对宗教、空间、非法移民、偏见等命题的探讨，遗憾的是，如此多样的命题在剧作中的呈现却毫无新意，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一处时，叙事的紧张度开始减弱，像一只不断漏气的皮球，此时，我们几乎可以猜中结局，之后的叙事显得平淡沉闷，而剧作上环形的首尾呼应也就愈显老套了。有趣的是，导演拉契得·波查拉也是法国导演布鲁诺·杜蒙《人啊人》、《情色沙漠》、《撒旦之外》三部影片的制片人，相较于他做制片的影片，他自己导演和编剧的影片《法外之徒》、《光荣岁月》和《伦敦河》野心和格局都要更大，其中《法外之徒》和《光荣岁月》都获得了当年戛纳金棕榈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回到拉契得·波查拉的这部新片，影片以一桩罪行开场，开场镜头大小景别切换地十分漂亮，尤其是大远景中，男主角在日落中的犯罪动作剪影，渺小的个体完美地融合在平静空旷的自然空间中。被谋杀的对象是当地的一名副警长，导演通过这种直白的设置人为增加了男主角出狱后的戏剧性冲突，与原作中男主角第二次犯罪才将警察杀死的处理方式不同，该片将矛盾巧妙地前置与放大了，这也对剧作接下来的走向要求更高，即男主角假释后第二次犯罪的合理性大小，该片为男主角设置的犯罪动机与原作相似，都是男主角的女性伴侣受到骚扰，该片在此的处理方式更极端一些，男主角的新女友特瑞莎被暴打一通，但用这种方式催化犯罪动机简单粗暴却并不高明。最后的再犯罪段落在形式上与开场的犯罪构成了呼应与轮回，在与开头类似的场景中，男主角在日出时再次失控杀人，这一次，导演从小远景切回中近景，用中近景镜头表现了男主角犯罪前的犹豫及犯罪时狰狞的面庞，最后，他的背影在自然空间中逐渐隐去。女主角执法官史密斯小姐尽心尽力坚持的对于假释犯人的信任以及男主角18年来在监狱接受改造的价值被迫宣告失败，导致失败的直接原因——由哈威·凯特尔饰演的警长阿加提难以冰释前嫌，因为男主角当年残忍杀害的正是他的副手，因此他的层层干涉使得男主角无法过上渴望中“简单的生活”。片中对警长阿加提这一人物的设置不是符号化、平面化的，相反，他是复杂矛盾的，他敬畏法律且怀有恻隐之心，但面对杀害自己手下的凶手时，他的理智却无法战胜他的情义，他所受到的伤害与愤怒在18年中转化成固执与偏见，再次导致了第二次不幸的发生。警长阿加提的复杂和矛盾则反衬出了男主角人物设定的敏感与可疑，这样一位改信了伊斯兰教的墨西哥黑人，在个人信仰与国家暴力机器的双重监督下，终究无法获得拯救，主客观因素都无法阻挡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后被本能放纵的双手，这的确让人唏嘘感叹。可以说，导演通过对男主角个人命运的展现，表达了自己对于个体生命悲观绝望的态度。在一个无限广阔但包容性欠缺的自然社会空间中，瞬间失控、冲动造成的错误会让人永世不得翻身，法律的惩戒与教化也无法重塑出一个更加文明的个体。【注】原文发表于《看电影·周刊》，未经允许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