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终点站

日本电影中的冷与热，是相互渗透的，只是主色调多寡而已。根据小说改编，条原哲雄执导的《起终点站》（2015），其中的冷多于热。冷，是一种节制，热，也并非只是单一的激情。如同尾野真千子饰演的冴子，为了锁住真挚的爱情，微笑地迎向雪国中的火车，以身殉爱，吓得措手不及的完治（佐藤浩市饰）落荒而逃。完治还以为她前来送别，冲他而笑呢。前夜，当他抱紧她说，我要离开了。她说如果你离开了就各不相关了吧。之前，昭和63年秋（1988年），身为审判官的完治，审理了一起违法使用兴奋剂案件，被告人即冴子。之后，获得减缓执行的冴子，远赴北海道钏路开了一家“慕情酒吧”。因为审案，完治也来到了钏路，走进酒吧，见到了冴子。冴子玩笑地说好斗的白羊座，总是享受着天秤座的恩惠吧。原来他俩本就是恋人。昭和53年春（1978年），准备考学的完治，正是在冴子的鼓励下，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她送给他的钢笔，他一直佩带着。她的名言“战斗吧，完治，别逃避！”。但当她决绝地离开后，他真的逃避了，再也没有返回东京，丢下了尚只有四、五岁的儿子，在钏路开了一家法律事务所，他只接“国选”案，私人的一概拒接。他是在以人生停滞的代价开始了艰难的赎罪之旅。其实，完治并非一个无情的人，他跟冴子说过，让我们一起吧，就在小城开家小事务所。他要返回东京前，他也说过跟我走吧，但她都没有应允。她只是说我会成为你的负担。冴子走了，他留了下来。时光飞逝，一晃就是平成26年秋（2014），不觉，完治在小城浸泡了25年的时光。每天他无精打采地拎着包上班下班，自己做饭，看似知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时光是一味药，总有离奇之处，罹患和治愈，其实，只有一步之遥。过于纯粹的日子，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决绝，只是生命的静静进行式。椎名敦子（本田翼饰）因男友大庭使用兴奋剂，同样面临起诉，但大庭不知所踪。她特地来到完治的住处，请求他出庭辩护。完治当然一如往常地拒绝。如此，不再强求他的敦子，倒慢慢走进了他的生活。完治的冷冷外表下，蕴藏一颗热心肠。他爱烹饪美味的料理，她赞不绝口。她送来鲑鱼子，那可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他便做成鱼子酱。无依重压的生活，让敦子承受不了，大病了一场。幸好完治送她及时去救治，她连医保卡都没有。治愈的敦子，更加依恋完治。但完治只是把她当女儿般对待。敦子告诉他，父母都是渔民，已有十年没回老家厚岸了。他说很近啊。当年因为女同学怀孕来到了她家，让父母很为难，她就离家出走了。他请求老师陪她去一趟。完治答应了。驱车到了厚岸的家，杂草丛生，荒凉彻骨，家门锈蚀，没有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推门一看，供了三个牌位，父母和妹妹同一天去世。他们祭拜后，找到了一直躲避的已奄奄一息的大庭。紧急送回钏路医治并报警。经过调查，敦子被释放。完治答应做大庭的律师，让大庭在庭上老实点。庭审作证时，敦子说大庭是一个温厚的人，但心理极为脆弱，以后我跟他再也不会扯上一点关系，我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生活。庭审结束后，敦子来到老师家。她说要离开钏路去远方。他说好啊，别忘了医保。她微笑点点头。他送她到车站。车上，他递给她纸条，是烹制鸡块美味的料理做法。她紧紧拥抱他。快走吧。她下车后，头也没回。这是更为痛苦的不舍与告别。回到家，隔壁老头的儿子说不好意思，信件投错了，我爸老年痴呆又不清楚，耽误了两月。完治一看，是远在崎玉的儿子老早写来的信，请求他于平成26年10月11日参加他的婚礼。一看，正好是明天。25年来，父子俩再也没联系。同样投身法律工作的儿子，走着自己的路。带着愧疚的完治，带上了敦子送他精心制作的鱼子酱，第二天一早8点就坐了南下的快车。25年来，他是第一次走出小城。他必须走出去。因为赎罪是赎不完的。爽朗寓于内秀，善解人意，又通情达理，这似乎是另一个冴子，但她没有冴子的决绝，当然也没有那么多纠缠不清的感情。起初的敦子，看似一个麻烦制造者，却让亦步亦趋的完治，心性大开，从中领悟到青春的激荡和人生的不息。犹如同样听到“战斗吧，完治，别逃避！”这样的警句。但完治过于克制的感情，如同针尖落地样悄无声息，还是让我小小讶异。拒绝美好的感情，犹如他拒绝私案一样果决。这是日本人的不可思议之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被情所伤的完治，继续着孤独的落日。人生的相似性，看似出于偶合，其实蕴含着不尽的味道。时间，地点，事件，三点一线，总会在某一刻凝聚发酵，这是时光的沉积，也是光阴的秘密。人生的起终点，随时会戛然而止，但其气息却没有休止符，起点是终点，终点便是起点，正所谓世事轮回，循环往复。2016、6、14本文版权归作者薄雾微光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